第五百五十六章国籍很贵
从黎华脸上的神色和话语里的情绪,毕文谦就明白了自己描绘的可能在她心里掀起的波澜。
这的确是真实上发生过的事情。只不过,“历史”上的受害者不是中国,而是华约国家,中国,摸着它们的尸体过了河。
然而,“历史”上中国在知道凶险之后的应对,多多少少,是仓促的,虽然迈过了坎儿,却也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暗坑。
作为穿越者的自己,面对着已经身在政策研究室的黎华,不打算照搬“历史”的气概,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了。
在这一个月里,毕文谦思考得最多的,莫过于此。
一阵静默之后,毕文谦放下吉他,仰靠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黎华,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思路,但这只是一个思路,或者说框架,具体的细节和执行,需要做的工作,需要面对的利益冲突,都远远不是一个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能够厘清理顺的。甚至,这不是在京城达成共识之后一道行政命令就能通达贯彻的。”
黎华重重地点头道:“但这是我们的历史责任。”
“……好吧,黎华,总的来说,我们需要做的,是进行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毕文谦抿着嘴停顿了一下,“就这么一个说法,其实也不算出奇,但细节,才是魔鬼。”
“如我刚才说的,大多数社·会主义国家在核算经济数据时,并没有把教育资源为代表的许多体现为福利性质的生产力算进去,这一点,我们必须改变。也就是说,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给以前大家享受的各种福利,明码标价。这个价格体系的指导性思路,就以教育、科技、体制、经济的高低层次来。以教育为例,我们应该把学费订得极为昂贵,而这一切昂贵数额的明细的大头,在于我们建立的教育体系,而不在于其中的个体。这就像是一件复杂的工艺产品,相比拆开来的每一个零件,最有价值的,恰恰是非实体的把零件们组装起来的结构体系——这种价值,我们原则上应该在自己的核算体系中算清楚,但我们还不能自己竖旗,所以我们眼下能做的,是把价值通过价格来体现。”
“原本一切的福利,都将有价格,昂贵的价格。”
“很显然,这样做,会让习惯了社会主义改造的人民群众难以接受,会有人认为我们是不是开始走·资·本主义道路了。”毕文谦说得很认真,也很坦诚,“没错,如果我们做且只做了这些,那的的确确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了。所以,我们在账面上明码标价之后,对于这些价格的适用群体,需要进行明确的界定——我们要时刻牢记,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的初衷,是为了避免,至少是减少在进入资·本主义贸易圈后被人家的美元霸权的经济掠夺。也就是说,我们将要确立的这些价格,针对的,是社·会主义体制之外的人。对于既享受了福利,同时也为这些福利贡献了基础的体制内的群体,他们本来就理所当然地不应该面对昂贵的价格。这些人,是这个体制的主人。”
“就像咱们举的例子里的干个体的老阿姨,她的经济收入来源是通过体制之外的贸易,那么,她在原则上就不应该和体制内的人一样享受国家建立的福利体系,在体制外赚取了暴利的同时,也应该面对着对于体制内的人来说免费或者极为低廉的福利体系的昂贵价格,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公平。”
“道理,就是如此。但在实际操作中,我们不适合把国内的个体户和外国的经济体一刀切。要知道,个体户的暴利来源于计·划经济体制计划不到的盲区,这只是一种目前必然存在的盲区,能不能找出来,还得个体户们各凭本事。如果我们直接把昂贵的体制外价格甩到个体户脸上,那直接的结果必然是绝大多数人都不再敢干个体了。这显然不符合我们尽可能调动人民群众的主观能动性发展生产力的大方向。所以,我再提一次说过的话,对于将来申请成立私企的人,要收取4倍于注册资本的申报税——这个昂贵的申报税的真正的道理,其实就在这里。作为管所有人死活的社·会主义制度,对于那些只为了安身立命而走出体制之外的个体户,我们没必要管得太死,而如果一个个体户交得起申报税了,那就意味着他的确因为体制外的贸易赚到了不少钱,如果他不满足于此,还想通过扩大经营规模来进行资产增值,那么,这笔钱,我们也就收得理直气壮了。”
聆听着的黎华忽然想到了什么,竖起左手食指,抬头说道:“等等,文谦,这样一来的话,你说的4倍,其实只是意味着昂贵的虚数了?”
“那当然,具体的数据,本来就应该由接触实务的一线工作者来决定。”
黎华手夹钢笔,垂着眼神,用中指规律地敲打着笔记本儿:“这样的话,也可以为你提的企业分级制度里国家天然占有股份的理由添一个注脚,一旦资产货币化了,国内企业间的兼并也能够一定程度上化繁为简……体制内的福利价格,也可以称为价格双轨制了。却是和以前那套东西完全不同的双轨制。价格怎么定,会不会太高,会不会太低,太高了,可能会影响招商引资,太低了,我们自己就会过于吃亏……不,从改革开放到现在,我们已经吃亏了十年了。这个定价,既是繁重的工作,也肯定是一些人眼里炙手可热的权力,更是肩负国家利益的责任……没错,这不是一个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能够厘清理顺的,也不是自上而下的一道行政命令就能通达贯彻的。而且,一旦真这么做了,我们对于外汇兑换的管制,也必须更加严格了。你说的,肉烂了在锅里,这个锅,可不能漏了。”
“哈哈,你说得很对,但这就更不是由我来说的了。”毕文谦注视着黎华,似乎她此刻的模样颇为醉人,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渐渐敛容继续说道,“黎华,个体户的问题,虽然是必须面对而且要做好的事情,但相比之下,那只是次要矛盾。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不仅要避免苏联式的核算体系下忽略福利体系价值的问题,同时还有一个真正的重点——社·会主义体制内的生产资料的价格。随着我们和欧美国家的贸易规模越来越大,这必然会成为明争暗斗的重点。就像你担心的,影响招商引资。一旦我们开始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外来资本在中国投资的成本必然会上升,利润率也就会下降,一旦不再是暴利,投资的吸引力也就必然不如以前。甚至,为了向我们施加压力,一波外来投资的退潮,批评我们的资产货币化的论调,也是有可能出现的。就像社·会主义国家内部批评修·正主义一样,说不定,会有资·本主义国家把我们具有中国特色的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批评成资·本主义里的修·正主义。”无论这是不是一个笑话,至少毕文谦自己笑了一下,然后看着黎华,口吻温柔,“这其中的得失取舍的捏拿,就不是我这个宅在家里的人能判断的了。这是最重要的地方,却也是我最没有资格说得细致的地方。我只是一个唱歌的人,不是什么经济学家。黎华,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文谦……”
“好吧,最后我再总结一句,对于外界,我们可以这么解释: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就是我们要把账算清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人民,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籍,价值几何!”
毕文谦约莫是想淡化录音室里的气氛,黎华却若有所思。
“国籍啊……”
“中国的国籍,很贵!”
毕文谦的话音,格外霸气。
“……却有人不那么认为。”
“那样的人,当然会有。”毕文谦一脸的不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就是了。只不过,去了之后,就别再指望作为中国人的待遇,连个体户的待遇都别指望,更别指望轻松重当中国人!”
黎华没有接腔,只开心地望着毕文谦,仿佛欣赏着美妙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