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画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去,却见昭渊帝分明还是那副疲惫目光,方才的那句话仿佛是他的幻听。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右侧肋骨,微微拧了拧眉。
再抬头的时候,却见这一次,昭渊帝的目光是真的紧紧锁在了他的身上。
准确来说,是他捂住身体的那只手上。
“父皇?”
傅时画试探问道。
“吾儿可是有什么身体不适?”
昭渊帝倏而问道。
傅时画想到了什么,颔首道:“近来确实常常感到此处有些痛楚,也召太医看过,并无不妥,想来过几日便会好,让父皇担心了。”
昭渊帝却深深皱起了眉。
傅时画落在宽大朝袖下的手,也随着他的皱眉轻轻攥紧。
因为这样过分的关注,已经足以佐证一些事情了。
此前难以分辨的真实与虚妄在这一刻,有了过于明确的答案。
是真的。
他近乎茫然地想。
确实是真的。
昭渊帝很快彻底屏退了左右,再将他带去了那位国师的庭院之中,他清晰地再一次见到了那些黑斗篷人,被某种秘法摄住了心魄,再次躺在了那张石桌上,被检查了一番。
黑斗篷人哑声道:“融合得很好,并无问题,陛下多虑了。魔神大人会对这具躯壳满意的,陛下的功勋与贡献也将被所有魔族铭记于心。而我们的承诺,也一定会兑现,还请陛下放心。陛下将登上大崖王朝真正不朽的王座,吞并被割裂出去的修真域,君临天下。”
昭渊帝轻笑一声:“拭目以待。”
傅时画的意识清醒却又模糊。
他记得每一个字,纵使被抹去……亦或者说篡改了记忆。
——就像上一次被换掉那根肋骨时那样。
回东宫的路上,下起了雨。
雨很大,傅时画却拒绝了宫官的伞与马车,孑然一人走在这样的雨中。
分明是幻境而已,他的手中也分明依然握着渊兮,但这一刻,傅时画却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真实。
那一刻,傅时画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是被抹去了记忆后,依然与昭渊帝父慈子孝的傅时画,一个则是知晓了这一切却宁愿不知道的意识。
这世间只有一种所谓的真正不朽,又或者说接近这样的不朽。
——成为修真者,再无限逼近长生境。
修真界不允许享受了全天下烟火供奉的傅氏血脉君临王座,不允许由一人独霸世俗且长久不换,因为这必将走向腐朽与“不可控”。
可每一位皇帝都梦想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修真域这样割裂出领土的行为,这样武力远远凌驾于凡俗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便可灭一个王朝于吹灰之间的力量差距,却也从来都是每一位皇帝战栗的噩梦。
这本就是分立,且不可调和的矛盾。
傅时画能够很快地想通自己的父皇陛下所有的动机,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此前仿若幻听般的那句话的真实含义。
那或许便是他最深的心声。
但他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