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烟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好。”
池微马上也到了,她坐到鲁悄悄身边。四个人就这样挤在一起,暂停又播放、反思又讨论,半下午时间便看到了最后一个故事。
钟仪阙是其中最心不在焉的一位,她一直在对着剧本听台词——因为她从来不怎么看自己的演出,世界上并不存在一场演出是完美的,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群热情大于一切的学生而言,钟仪阙听着自己的台词都有些脸热。
“反思和复盘是必要的。”祖烟云皱着眉对她说。
“我知道,我知道……”钟仪阙扭过头,把发热的头埋在祖烟云颈侧,她从小就爱做蠢事,害羞不自然的时候就会撒娇,几乎是个下意识的反应。
祖烟云被她蹭得也不自然,钟仪阙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细软的毛发让她觉得柔软又发痒。
过了好一会儿池微才打断了她们,屏幕里面的祖烟云哭得梨花带雨,池微说:“爱会让人深陷泥潭……”说完之后她的声音又低下去,像是对自己轻声呢喃,“也让美好变得丑陋。”
“什么是丑陋的?”钟仪阙忽然从祖烟云的颈侧抬头,她如此直接坦率地看向池微,正视上对方目光的池微几乎难堪地低下了头。
“林君老师一直说你第四场演得最不好,池微。”钟仪阙坐直身子,停下视频,“我认为你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场戏。”
“理解?”池微很努力才问出这两个字。钟仪阙的那种自信张扬和她伪装出来的气场实在不同,二人单独交流或相处时她几乎会有一种身为次品的窘态。
“当时改这场戏时,我觉得明显秋瑾那一场的格局更大,女性的力量表现得更明显,悲剧力量更强,提议把封三娘的故事前置放在第三个。”钟仪阙低着头,一边翻着自己装订成册的人物小传一边说道,“我们经过了非常激烈的讨论,最终还是决定把封三娘范十一娘的故事放在最后。这场戏的主角是范十一娘……”
池微点点头,主角是核心动作的发出者,这场戏的核心动作就是范十一娘为了封三娘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灌醉封三娘让自己的丈夫强上她,使之成为自己丈夫的另一个妻子。
这个动作是如此庸俗、愚蠢、自私,她利用了爱和信任,辜负了情与真诚,将一切击打破碎推向深渊。
第一次看这场戏的时候,她几乎在床上捏破剧本。池微不自觉地喜欢品行高洁的人,喜欢——天使……
“范十一娘是企图打破一切的人。”钟仪阙抚摸着人物小传上自己写的文字,“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悲剧是环境使然……这个环境如今可能没有变得更好,所以这个故事有存在的意义。”她继续说道,“范十一娘如此对抗世俗,但是她失败了,这是为什么呢?”
池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鲁悄悄举起手轻声回答:“因为她用世俗的手段反抗世俗。”
“这的确是原因,但是这条路并非范十一娘自己选择的。”钟仪阙笑着比了一个半对的手势,“是封三娘一开始做出了决定,她运用自己的妖力帮范十一娘找丈夫,帮她回魂终成眷属,范十一娘在这尘世间的前程远大都是封三娘为其博来的。”
钟仪阙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她对着池微鲁悄悄侃侃而谈。而祖烟云喝着咖啡,看似在休息,其实在悄悄打量她,没承想刚喝一半便被钟仪阙戳了戳:“烟云。”她轻声求道,“你聊聊范十一娘。”
“……十一的确愚蠢。”祖烟云放下咖啡杯,咖啡味的热气温润她的眼,“但在这个故事里,她让欲望让被遮蔽的爱情得以现身。”
“对!就是这个意思!”钟仪阙兴奋地拍拍她的手臂,“所以范十一娘是主角,她身上和崔莺莺一样有作为封建社会小姐的局限性,但是她追求自己真挚的欲望,爱是伟大的自私。”
池微愣愣地说:“尼采……”
“bgo!”钟仪阙伸出手去想和她击掌。
池微茫然地抬手,钟仪阙“啪”的一声拍过去,没控制好力道,池微收回手之后还感觉有点酸麻,她低头看着剧本,微麻的指尖抚摸着铅字。
“十一不是丑陋的。”祖烟云看着她轻声说,“在钟仪阙面前,我们都不必妄自菲薄。”
“是在封三娘面前!”钟仪阙纠正道,“被爱让人有勇气去爱。范十一娘被爱才想要爱,被爱才去爱,被爱才自私。”她长叹了口气,倒在祖烟云肩上,满足地喟叹,“爱真好啊……”
《芍药琼花》并不是一个喜剧作品,她们给范十一娘的结局也是“死亡”,千年来女性的痛苦、绝望、愤怒都藏在里面,看完之后便让人泪如雨下,可最后竟然能感悟到爱的美好。
这是林君的作品风格,钟仪阙也从其中获得满足。
下午排练完散场,萧瑟的秋风在楼间呼啸。
祖烟云和钟仪阙并排走到排练楼门口,祖烟云皱着眉说:“快回去吧,你今天穿得太少了。”
“是吧?”今天似乎的确降温了,但钟仪阙不太怕冷,便没怎么在意,她问,“听说你又要进组了?”
“没那么快。”祖烟云回答,“半个多月后吧。燎山戏剧节前回来。”
“哦哦。”钟仪阙捂着被冷风吹痛的耳朵,“你真的好勤奋。”
祖烟云无言,她总不能说自己没钱了,她轻轻推了推钟仪阙:“快回去吧,真的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