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阙在她的世界中出现的时候,就像是春天一样,而即便她们在炎热的夏天真正相遇,她们在不断寒冷的秋天日渐相近,这一切都无法掩盖祖烟云将其视之为令人想要发芽的春天。
“谢谢。”她接过那片银杏叶。
之前钟仪阙送过她一枚封存着银杏叶子的火漆印章,但是叶子随着时间的流淌腐败色了,她试过用一些方式保存它——比如她用以保存钟瞻寄送给她的花朵那样制成干花,但是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方式,那枚叶子已经彻底被时间毁掉了。
她状似无意地和钟仪阙提过这件事情,但是钟仪阙并不在意,在她眼中许多礼物都是一刹那的心情,只要收到礼物的时候感受到被珍视的快乐,时候就不必在意它的消亡。
而且银杏叶子这种东西,就和鲜花会凋谢一样,是迟早都会败亡的。
祖烟云装模作样地拍了几张照片。
但她马上又担心起来钟仪阙会看,便开始认真地寻找角度、调整光圈……这些照片拍得比晴天时要美,因为银杏的亮色和暗淡的雨天是一种漂亮的对比,摇曳的风情和坠落的痕迹是一种动态的绰约。
祖烟云静静看着取景框,看着其中被静止的瞬间。钟仪阙果然凑过来,帮她举起挂在肩上的伞:“好漂亮。”她感慨,“你真的好会拍照啊。”
“都是技巧罢了。”祖烟云抱着相机换镜头,“听说你的摄影课得分也很高。”
“那是因为我很会讨巧。”钟仪阙自豪地眨眨眼,“哪怕没那么多技巧,简单地拍一张小小的照片,我也能拍出触动人心的故事感。”
“嗯。”祖烟云笑了笑,“仪阙很聪明。”
钟仪阙从小到大都被人夸聪明,但还是在祖烟云的笑意下忽然有点紧张感,她咳了两声:“还好还好。”
印艺作为一所艺术学校并不大,他们打着伞慢慢走在路上,不过十分钟就走了四分之一个校园,来到了排练楼下。
钟仪阙待在两个楼之间左右看了看,指着其中一栋楼告诉祖烟云:“伊辉是从这栋楼上跳下来。”她又指了指另外一栋,“那是我在那栋天台上。”
祖烟云没说话,她伸手把钟仪阙伸出雨伞外的手拉回来,轻声说:“别让伤口淋到雨了。”
钟仪阙便乖巧地把这只手放进口袋里,笑着转向伊辉跳下的那栋楼:“走吧,我们去看看他。”
顶楼的天台有些灰尘,还有些被泡在雨水中的烟蒂。钟仪阙打着伞站在栏杆边,看着杜确把一捧白绣球花放在地上。
伊辉生前和杜确是非常好的兄弟,他们很玩得来,常常一起出去喝酒,或者打球。
伊辉曾经是半个rapper,曾经在操场上拿着个吉他拽着个话筒就开始的唱歌,最后发展成一场演唱会,杜确是他唯一的从犯,拿着自己的私人设备给他搞灯光。两个疯子玩得很嗨,最后还因为活动未报批挨了个处分。
但杜确和钟仪阙对他一样无知,甚至比她更晚地知道真相。
钟仪阙之前总是哭,如今已经哭不出来了,她低着头看着杜确半跪在地上哽咽,地上堆积的雨水浸湿他昂贵的衣服。
她叫过站在不远处的祖烟云,问她:“你想继续听接下来的故事吗?”
祖烟云闻言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了。
那么故事的视角就要换成伊辉的了。
伊辉同钟仪阙曾热爱的埃里尔一样,从小就一直在遭遇父亲的侵犯,母亲是暴力的从犯。
但他并不是寻找到出路的埃里尔,杀死父亲然后用暴力对抗暴力。他性格懦弱、习惯绝望、深陷泥潭,相比于愤怒,他似乎只会绝望。
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患上了抑郁症,但一直没有经过合适的控制和医治。相较于厌恶父母,他其实憎恶自己憎恶到发狂,被衣服遮掩的地方全是自虐的痕迹。
世界在他的眼中是一艘无可救药的沉船,许多人在上面不知所谓地高歌,而他早已唱不出来,只是看着水一点点从破碎的甲板缝隙中冒出来,期待自己成为第一个被水淹没的人。
大学时期是他自救的时期,他长得漂亮、影视表演时考了深有体会的求救,竟然误打误撞靠比较低的文化分考进了印艺。
他自然而然脱离了大半家庭的钳制,戏剧里有太多绝望的故事,他的疯癫在这种学校里也并不明显,他甚至可以鼓起勇气去学校的咨询室里做一下心理咨询。
但绝望太难被医治,抑郁症是绝望在病理上的化身,再来一些什么就能重新将他摧毁。
《枕头人》的剧本让他痛苦万分,无解的结局和对苦难的质问让他无从疏解。认识的病友已经抢先一步投向黑甜的永眠,父母来到印城的骚扰让他绝望不已。
钟仪阙灿烂的光辉照亮他,她是唯一一个知道船之将沉还在高歌的人,雀鸟的歌喉嘹亮,哪怕是在走向死亡。
他认为钟仪阙如同她所饰演的“潘金莲”一样充满力量、充满信念、是一团炙热的火光,杀死她的武松也将被她的信念灼伤。
但正如钟仪阙错将他当作埃里尔,他也陷入了同样的漩涡。
潘金莲在那个时代中,被爱的人杀死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反抗。钟仪阙在这个时代里,只能救想要活下去的人。
他在寒冷的秋日里走上了排练楼的顶楼,当他告诉钟仪阙自己在排练楼的天台时,对方下意识地认为:他会在曾经排练过《潘金莲》的那个地方。但其实他为了看着那个地方,正处于另一个排练楼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