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她猝不及防地想起一个已忘却多年的名字来。
陆胥。
她与陆胥识于幼时,也算是青梅竹马,在情窦初开时便订了亲。
待字闺中那几年,她日日盼望着能够早些嫁入陆家,与陆胥相亲相爱,开枝散叶。
她等啊等,一直等到十九岁,没等来迎亲的花轿,却等来一场泼天大祸,父母惨死,抄家灭族,只有她侥幸活了下来,却从千金小姐沦为了娼妓,她与陆胥的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
进入教坊的第二年,她听说陆胥出家了,剃度的寺庙就在列阳城郊外的开阳寺。
她按捺不住,偷偷去看过他一回。
远远地,她望见陆胥穿着茶褐色短褂僧衣,手里握着一把笤帚,慢悠悠地清扫着寺门前那条长阶上的落叶。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身姿不似从前那般挺拔了。
她擦掉眼泪,转身离去,从此再没靠近过开阳寺一步。
她说自己在宫外无亲无故,其实并不确切,因为陆胥就是她唯一的那个“故”,只不过她在红尘里翻滚,他在红尘外落定,许多年前就全无瓜葛了。
“十三是你唯一的家人。”苏焕钦仍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口吻。
“……是。”茹宓轻声道。
静了几瞬,只听他冷言冷语:“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等十三知事明理,洞察了你的出身,你觉得他会作何感想?”
茹宓如遭雷击。
这个问题,从生下繁儿那天起,就像根刺一样深深扎在她心里,她翻来覆去想过无数遍,一想就痛。
教坊中的妓子,主要分为卖身与卖艺两种,卖艺的又可细分为歌妓、舞妓和乐妓。
她是舞妓,按理说是卖艺不卖身的,然而,在权势与富贵面前,哪有道理可言。
对繁儿来说,她的出身是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将会带给他无穷无尽的耻笑、蔑视和屈辱。
事实上,自从今年秋天繁儿开始去凝辉殿上课,已经开始有人以此讥讽他了。
这是茹宓心里无法言说的隐痛,骤然被触及,她既难过又恼怒,不明白苏焕钦为何要无缘无故地往她心上捅刀子——不对,他才不会白费口舌、无的放矢,他今夜突然翻她牌子,又跟她拉扯了这么多,一定有他的目的。
茹宓鼓起勇气道:“恕臣妾驽钝,不明白皇上的言下之意,请皇上明示。”
苏焕钦道:“你可知道何为‘去母留子’?”
茹宓惊愕失色。
她虽才疏学浅,但也曾读过不少书,她不仅知道“去母留子”,还知道与之相关的“母强子立”、“子贵母死”1。
但她不“强”,繁儿也不“贵”,苏焕钦突然提起“去母留子”,明显是为了除掉出身微贱的母亲,留下流淌着皇室血脉的孩子。就如同修剪盆栽,只有剪去枯枝败叶,盆栽才能生长得更茂盛。
失语片刻,茹宓颤声问:“皇上要杀臣妾?”
苏焕钦道:“朕只是为了十三着想。”
茹宓差点冷笑出声。
从繁儿出生到现在,苏焕钦一次都没抱过他,现在却说什么为他着想,实在可笑至极。
苏焕钦紧接着道:“你和姮嫔情同姐妹,朕允许你带上她,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茹宓瞬间如墜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