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这种无比的恐怖在不停地向我袭来,像钱塘江潮一样汹涌地迎面扑来。现在还不是太晚,找医生还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即便不可理解,也得去了。我考虑到了一切可能碰到的情形,比如:视而不见、冷嘲热讽、吃闭门羹、拒绝医治。当然我也考虑到倘若接受医治的话,我应该怎样向他说明这件稀奇古怪的事情,并且不至于让他因为惊恐而手足无措。
我觉得自己应该尽早地赶到那里,就连门都没有关好便冲进了夜幕。路上,几乎漆黑一片,我的耳朵此时还未具备如同狗一样的灵敏,只能听到无关痛痒的嘈杂声,而仅仅根据这我无法判断出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监视着我;可以庆幸的是,我依旧可以凭借灵敏的嗅觉。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鼻子此刻充斥着那些先前就使我感到疲乏厌倦的“人”的气味。那么,在黑夜里,在我身旁,一定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我。我独自处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无法隐藏自己!我在他们面前赤身*!我又感到希奇地可笑:一群人,居然躲在黑夜的背后,看着一只流浪狗去找医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兽医!可附近没有兽医,只有一家私人诊所。
我实在难以忍受这种人身上的羊膻味。原来人身上和羊身上有着同样的气味!这种膻味在人身上隐化了,以至于人和人之间不能觉察出来,就像羊与羊之间不能闻出各自的味道一样——可是羊或许也能闻出人身上的味道,就如同人能够闻出羊身上的味道一样。
《哑默的香炉——我的“被咬史”》(4)
我尽可能地加快步伐。幸亏我没有在中途得到爬行的功能,要不,那些在黑暗中时刻紧盯的眼睛怕要像透明的玻璃球一样轻快地跳跃下来,在地上舞动着,滚落到我的身边。我知道他们是多么渴望那一刻是在白昼,那样的话,将会有更多的眼来赏鉴,而且那些滚动的玻璃球里面都倒映着我的映象。
医生的家就在面前。屋里的灯还亮着,从窗户里可以看见有位老者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可是,只要仔细点看就可以发觉他的心思却没有放在书上。他更像是在等待某个人的到来。我刚从窗口走向前门,还未等敲门,门已经在一声痛苦的呻吟中被打开了。老者忙出来迎接:
“终于等到了!”
他的脸上堆砌着我不能分辨出来的笑。虽然惊讶和恐慌又在我的心头集中起来,但我努力在脸上表现出一副早已洞悉一切、若无其事的神情。
“我绝对不能让别人控制了我的思想和感情!我也绝不乞求他们的怜悯!”
我忽然感到他很有可能也是和那群人一伙的,或许刚才在家里窗台前、门缝里偷窥的一群人当中就有他——或许那暗夜里的眼睛中就有一对属于他,只是他提前到了家——这一带的路他可能比我更熟悉——然后又故意作出一副在看书的模样,而事实上是在等待上钩!
我半信半疑地走进屋。
他慌忙从边上拉出一张椅子来,并很恭敬地邀请我坐下,他自己则回到刚才看书的位子上去。
我刚坐稳,他正忙着用手擦额头上的汗。屋内并不热,便是我走了这许多的路也没有汗。我很是怀疑,猜想自己刚才的判断很有可能就是正确的。趁他正低头擦汗时,我瞟了瞟那本翻着的书。是一本菜谱!一本菜谱!果不其然!果不其然!他真是他们中的一个。
“医生呢?”我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医生?你是说医生?哈哈……我就是那位你要找的医生。”他笑呵呵地答道。
他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怪笑令我很不自在,让我觉得自己早已落入他们预先安排好的圈套里,任人宰割似的。
我生怕他觉察出我的心思,故意充作一副笑脸:
“你是医生?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来找你的?”
可这话一出口,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谁会预先对本要戏弄的人告知一切计划呢?他绝不至于向我说出真相,就像我刚才掩饰着并不想让他猜透我的心思一样!”
他听了我的话后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有慌乱也没有我所设想的内心紧张引起的脸红,似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想法——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绝不能低估任何一个人的表演才能!每日里相见的母亲不也是有着我意料之外的演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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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默的香炉——我的“被咬史”》(5)
或者,他就是这样故意设计了一个骗局,只等着我往里头钻,直到最后将自己裹得愈来愈紧,连气都喘不过来。他平静地说,眼珠子却闪烁个不停:
“你问我怎么知道你要来找我?是的,你是这样问的。可是,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要来找我。有谁知道这种事呢?或许……或许……你刚才已经从窗户里看见我正忙着读书。你看,这是一部很有意思的诗集。
如果我死去,
被清风所采摘,
一个世界就因为我而失明
你看,多么好的诗!”
他很明显想扯开话题,因为他的眼睛已经越来越不安了,那两颗小眼珠在狭小压抑的眼眶内疯狂地躲闪着,似乎一个稍微大点的惊讶就足以使它们从角落里滚落出来,落在地上,敲击出清脆的和声——我甚至怀疑他医生的身份!
“你来看什么病呢?”他狡黠地问道,那眼珠也开始安定下来,似乎刚为了自己可以找个明智的话题而沾沾自喜似的。我为此深感可笑:
“你既然明知道我的一切,又何以多此一举呢?低级庸俗、愚蠢至极的掩耳盗铃手段!”
他没有生气,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他绝不至于因为这样的话而原形毕露的。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他的眼神已不再慌乱,而是化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大概觉得自己完全能够应付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这种自信是刚刚建立起来的。我早已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异常诡邪的人,一只老狐狸!心想自己必须揭穿他。
“那么,你就帮我看看我是什么病。再拖下去夜更深了……我得回去!”
我特别强调了回去,防止他说出什么故意挽留以好得手的话来。他冷笑说道:
“哼!有什么要紧呢!夜既然已经深了,再赶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话里仿佛隐含了什么,可他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在屋子里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