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总是和他说,直截了当拒绝就好了。
可是万宝妆总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截了当的拒绝太过伤人颜面。
虽然拒绝麻烦了一些,可她也从来不是妥协之人,还得找个日子去和人说清楚,免得拖拖拉拉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端起一碗桃子糖水,插入一根芦苇管,捧在手心鼓着脸颊,有些怏怏不乐地吸着糖水,一碗满满的糖水不一会儿就被她喝完了。她又提起壶,往里头倒了一碗满的,这一次倒是咬着芦苇管,没再一次性喝下去了。
青
年垂眸看了眼那碗冰粉,又抬眼看向蹙眉吃糖水的女郎:“很麻烦?”
万宝妆将糖水放下,将下巴搭在膝盖上看向那几个玩疯的孩子们,心生羡慕:“是啊,很麻烦,我最是讨厌处理这样的事情。”
京城的女子,或是一般女郎,或多或少都会因为他人的爱慕而心生喜意,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心悦之人,有人爱慕有人追求,总是魅力的一种表现。
她们总是不自然地和同伴说谈或是炫耀一番,当然,一般的男子更甚,若是有人心悦于他,瞧得过去便纳入房中,纵然不能,也不失为一桩风流韵事。
不过,战容肃有些踌躇地问道:“是不擅长吗?处理这样的事情。”
“不擅长。”万宝妆撇了撇嘴角,补充道,“也不喜欢,甚至是讨厌。”
“为何?”战容肃语气越发的轻。
万宝妆咬了咬嘴角,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描述,便说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
战容肃神色有些游移未定,他随手拿起篮子里的一个桃子,又掏出一把小刀,便坐在一旁开始削果皮,似乎是无意间问了句:“若是有人同你示好?”
“当然是拒绝啊。”万宝妆毫不犹豫地说道,“亲密关系太麻烦了,想想就觉得异常别扭。相互之间的交流需要反复斟酌词句,还总是打扰到自己的事情。不仅如此,一旦有了亲密关系以后,就会有爱、嗔、欲和不满足,满足这一点,又有另一端的不满足。朋友关系就很好啊,大家守望相助,却又有所距离,不会有过多的麻烦事。”
听到这番话,战容肃手上的小刀不稳,倒是没划到手指,只是那连串的桃皮断了,径直垂落在青年的玄色衣摆上,桃皮上还带着汁水,那块衣摆很快就晕染了一片水渍深色。
万宝妆看见青年的神色,有些迟疑地问道:“难道这里的女子不结婚是犯法的吗?”
不会吧,她还没怎么了解这个朝代的法律,但是看外面的女郎十七八岁才成亲,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律法规定吧?
战容肃回过神反驳道:“当然不是。”
青年眼神晦涩不明,斟酌了一番语言说道:“大部分的女子都会想要结婚生子,渴求一个能支撑的男子。从原本的家中脱离出来,两人撑起一个家,得到内心的圆满,然后繁衍后代,让自己的意义和血脉延续。”
万宝妆抬眼看了看漂浮的云,又看着皱眉思索的青年,笑了笑:“可是我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这些索取所求啊,我要不停地充实塑造我自己,建设一个‘我’。”
“能向内塑造一个‘我’就已经很难了。”万宝妆说得云淡风轻,“你看天上的浮云,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日夜更替,转动行走不休。而季节在不断地连续,世间万物也不断地发生,然后不断地消亡。我这一点小小的血脉在这个万物中其实并无多大的意义。”
“若是我要与人在一起,那便不是为了组建家庭,也不是为了繁衍后代,仅仅是因为‘情’。我既不是什么宗室之人,没有家族传承,又不承担重要责任,只是万千平凡生命之一,自然要选择‘喜欢’。而且这样‘喜欢’的情感要远远超过我应对麻烦琐事的厌烦。不然两个人在一起,要应对他的朋友和家人还有社会关系,很是麻烦,若是无‘情’,那不是日日两看相厌。”
青年好像又被自己的话语惊到了,万宝妆笑了笑,她将手臂往后撑起,抬眼看向天空中无拘无束的云:“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我不喜欢麻烦吧,还是喜欢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今日想出来游玩便出来游玩,明日不想见客便待在家中谁也不见,毫无桎梏,恣意快活。”
她想起家中的点点滴滴,如果和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领域,比如把房间让出一半,果然还是不太喜欢。还有父母那样的感情,尊重爱护,老爸从不在外花天酒地,一心一意照顾家庭,每天按时回家不说,还会给老妈带束路上看见的新鲜花。这样的感情好像是可遇而不可求,更别说在这个时代,遇见和自己一样的人。
战容肃有些茫然地看向天空,又阖上眼睑压下心底那些情绪。
好一会儿他才睁眼看向万宝妆,她一袭浅色绸缎衫子锈绿纱裙,裙裾上绣着她喜欢的淡雅浮云,逶迤拖地,随风冉冉飘现,簪在髻边的步摇流穗随着她的姿态和长发垂下,神态悠闲秀雅轻灵。看着对方明净纯澈的眼睛还有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他握拳像是苦笑一番,又像是释然。
他将巴掌大的蜜桃放在手心,用刀往中间划进去,再轻轻一转刀柄,咔嚓一声,桃肉便分成了两瓣。
随手拾起桃肉放入嘴中,一点清脆甘甜的滋味流入。
罢了,这样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