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至,湘国与潘皋国之交的暮霜原已是白茫茫一片。
周围延绵群山银装素裹,偶可见突出的黑岩和细雪被风扫开裸露出的地面,像是大地生了烂疮。
昨夜一场大战,两国边境丢下尸骸无数,湘军正掩埋同袍尸骨,而潘皋国闭关不出,到傍晚时,万里雪域中只留下蜿蜒着的点点红痕,那是在双方追逃搏杀中死去的潘皋士兵。
湘国大捷。
山脚避风处,雄浑军营一眼望不到边,低沉的号角声中,兵强马壮的湘军如一片片黑潮在山间涌动。
营地正中大帐巍峨,一名潘皋国俘虏被按跪在帐前,披头散发、浑身血污。
在他面前不远处僵立着一个年轻人,无数火把映照下,眸子亮若天幕上跳跃的星。
他身穿雪白夹袄,额上系着条青色缎子,本就秀气的面容被领口那圈兔毛一衬,更显出几分精致,在俘虏那猩红眼珠注视下,脸色和唇色却是惨白一片,天寒地冻的,冷汗把额前的带子洇湿了一块。
俘虏不停嚷嚷:“他是白知饮!我潘皋国的先锋将军白知饮!”
闻言,几名押着他的湘国士兵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
“他是鬼面将军白知饮?别闹了,你看他那柔柔弱弱的样儿,拿得起枪?”
“昨日我们煜王殿下跟他同乘归来,他怎么可能是敌营将军?”
“想投诚想疯了吗?我们煜王殿下说了,俘虏一律处死,一个不留,别做梦了!”
见自己的活命大计泡了汤,那俘虏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大吼:“你们信我!我曾经无意中见过他的真面目,他真是鬼面将军白知饮!”
他被反绑着双臂,目眦欲裂,口沫横飞,可换来的只是更大声的嘲笑,就连他后来的辩解都被笑声给淹没了。
混乱中,一个威严的声音穿过层叠笑声:“何事喧哗!”
众人一听,立马住了口,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垂目肃立。
“见过煜王殿下!”
一身墨黑铠甲的李庭霄风风火火走来,浑身气魄摄人,随便往那一站,别人就生生比他矮一个头似的。
他冷淡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俘虏身上:“你刚说,他是谁?”
俘虏抬头看了一眼,再没了刚刚的癫狂,讷讷答道:“先,先锋将军白知饮……”
李庭霄转向身旁白着脸的年轻人,缓声问:“他说你是白知饮,你是吗?”
那人咬住下唇,用力摇了下头。
李庭霄转向俘虏:“看到了?他不是。”
俘虏冷汗一下冒出来,不甘心:“他怎么可能承认他就是白知饮,他要是认了还活得成吗!就算你们不杀他,他要是敢当叛徒,潘皋王也必杀他满门!”
李庭霄冷哼一声,反手从副将刁疆身上抽出腰刀,目光睥睨地扫过众人,陡然抬刀指住年轻人的鼻尖,引得他瞳孔骤缩,下意识攥紧双拳。
须臾,刀尖缓慢上移,在他额前轻轻一挑。
刀锋过处,青色绸缎连同几根发丝飘然下落,光洁的额上露出个黑漆漆的疤来。
一个词登时跃入众人脑海——黥面之刑。
是个奴隶?
要不是煜王在此,他们就要嚷起来。
年轻人不自觉低下头,面色泛起淡红,柔软的薄唇却被咬出了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