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语郁闷地回到住地,刚进院,正好碰到彭登科,所以心里更加堵得慌。彭登科已经从王新语灰暗的目光里,得知了他的命运,知道这一批肯定没有他。于是,特别同情王新语,把他拉到一边,把今晚的行动秘密告诉了王新语。王新语吃了一惊,不敢相信是真的。彭登科小声地告诉他,已经想明白了,你走不了,我也走不了,走不了的原因都是因为吕理节,所以我们肯定还要在这里接受调查,李满屯该没多大问题,而我们俩恐怕去不了延安啦。随后彭登科又告诉王新语,现在去延安的方法有很多种,不是只有通过办事处走这一条路,还有好多学生是自己去的,我们光明正大,我们又不是特务,到了延安再接受政审是一样的,干什么要在这里受那个严冬山的气?
王新语听彭登科如此一讲,真被说动了心,觉得有道理,但傍晚时,王新语暗地找到彭登科,说还是等一等。彭登科见他要打退堂鼓,非常气愤,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你已经知道我的行动了,你必须要跟我走。王新语没想到彭登科会这样粗野,吓得不轻,他知道彭登科什么事都会做出来,他都敢跟严冬山较劲,那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当天晚上十二点,大土炕上的人酣然入睡,尤其李满屯鼾声阵阵,像打雷一样。彭登科强拉着王新语,轻手轻脚地坐起来。两个人下了地,拿好东西,悄无声息地来到院内。月光下的王新语又迟疑起来,站住不动了。原来他恍然大悟,严冬山没让自己这批走,说不定是考验自己呢,我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呀,犯不着跟彭登科这个多事的人去冒险呀。于是,王新语转身就要回去,彭登科又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说道,来不及了,你已经跟我出来了,你要是不走,我现在就大喊,把所有人都喊起来,让你那个严科长看一看。王新语无奈,委屈地说,好了,你就别闹了,我走还不行吗?二人朝院外走去。这时屋内的李满屯,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屋门。
就在这天晚上,倪裴陪着同屋的一个闹肚子的女生出来解手,发现了彭登科和王新语。起初倪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把女生送回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越琢磨越不放心,于是胆小的倪裴硬是一个人在深夜里来到彭登科所住的旅店,这才发现不好了,彭登科和王新语真的跑了。倪裴吓得哭了起来,和李满屯立刻去找许大姐,跑到办事处门口,才想起来许大姐去开会了,于是去找严冬山。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西安激情(18)
满脸泪水的倪裴一把拉住严科长的胳膊,说要是抓住彭登科和王新语,千万别处罚他们,他们不是坏人,他们一定是等不及了才走的。李满屯蹲在地上,拍着自己的大脑袋,懊悔自己睡觉太死了,真是没听见呀,要不肯定会拦住他们的。严冬山叮嘱他们两个人,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找人要紧。随后让倪裴和李满屯先回去睡觉,不要声张,并且表扬了他们的警惕性。
许大姐是在转天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才开会回来的,她下了吉普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径直奔进了院子。她已经接到办事处的电话,知道了彭登科和王新语突然“逃走”的事情。
许大姐先来到严冬山办公室,面色平静地询问情况。严冬山疲倦地摇了摇头,说七八个人附近全都搜遍了,没有找到。说完,点上一根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逃兵!许大姐没有直接反驳严冬山,而是巧妙地先把这件事定位,认为他们一定是等不及了,自己才冒失地去延安了。严冬山没有说话,不满地大声咳嗽着,显然他对许坤善的说法不同意,逃兵就是逃兵,扯不上什么冒失。
许大姐知道严冬山不同意她的看法,于是告诉他陕西省委方面的新指示。许大姐说,昨天的会议,主要就是研究学生的问题,现在去延安的学生,已经分成了两部分,有通过我们办事处安排去的,也有自发去的,而且越来越多,学生们憧憬延安,这是一件好事情呀。许大姐又讲了现在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她说就在这次省委会上获悉,国民党方面对去延安的学生大加刁难,在西北地区通往延安的几条路上,已经发生了多起不和谐的事情,有的学生竟然被国民党特务暗施黑手,至今生死未卜。所以省委要求办事处的同志,一定要做好安置工作,要保证每一个前去延安学生的安全,不管是办事处安排的,还是学生们自己前往的。许坤善最后强调说,这也是中央传达给省委方面的精神。
严冬山不能忍受许坤善对彭登科的袒护,他面色严峻地说,我倒是希望他们经受不住考验,主动放弃才好呢。许坤善问严冬山,到底想要说什么。严冬山说,即使他们现在真的是去延安,他认为也是躲避政审,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们自身存在着问题,尤其是那个彭登科,这个人出身复杂,个人问题也是不少,这样的问题青年到了延安,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了,就会给革命带来损失。许坤善大吃一惊,不明白严冬山为什么这样思考问题。严冬山却反过来问,对彭登科这样的逃兵怎样看。许坤善坦然表明自己的观点,彭登科能放弃优越的家庭生活,去延安抗日,说明他有爱国心,是个有正义感的青年,是值得我们去关心去爱护的。
许坤善说完,坐了下来,在一张发灰的纸上简短写了几行字,是写给延安城工部的领导的,把办事处这边最近发生的事情,做了简短的说明,并且希望城工部领导紧急联系有关方面,暗中多加保护自发来延安的学生。她写完后,交给一个工作人员,立即通过电台,发报到延安。
严冬山没说话,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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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匪险(1)
1
你的影子就是你的命运。脚上已经起泡的王新语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他的影子就是彭登科,正在左右着他的命运。似乎所有的一切早就安排好了,彭登科在替倪裴去寄信的时候,在邮电所买了一张地图,如今派上了大用场。彭登科手拿地图,带着王新语,走在荒山野岭中。他告诉王新语,延安就在前面,只要翻过了这座小山,前面就是一马平川了。王新语知道这是彭登科在安慰他,他没有力量去纠正,只是点点头,无力地走着。
已是黄昏时分。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一些草虫的叫声,时高时低,王新语又走不动了,叫嚷着坐下来休息。彭登科闲不住,四处溜达,他发现前面有一个腰上别着镰刀的老农,于是跑了过去。
彭登科与老人聊天,既问了路,也得到了很多信息。这一带有一个大土匪叫贺老七,手下有上百人,兵强马壮,抢钱劫人,勒索赎金。土匪如此嚣张,但没人管。这里的潘县长是一个手拿大耙子,只想着搂钱的贪财奴,眼下只顾和山西人合伙开银号,忙得没时间抓土匪。老农建议学生娃走大道去县城,虽说小道近,但是不安全,有可能遭遇土匪。
彭登科谢了老人家,把情况讲给了王新语。王新语也是建议走大路。但是彭登科毫不在意,我们是穷学生,土匪拦我们有何用,再说马上就天黑了,要是走大道的话,恐怕得夜里才能到县城,那样会更危险。王新语拗不过彭登科,只好遵从。
这时天色已然渐暗,刮起了山风。有马蹄声由远渐近传来,说话间,声音已经到了眼前。彭登科一扭脸,只见小路拐角处,有四五个服装杂乱、手里提着长枪和短枪的人马突然出现,就像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看这些人的装束和长相,彭登科当即意识到,这一定是刚才老农说的土匪。很快土匪就把他们两个人围在了中间,用枪指着他们的脑袋。随后彭登科和王新语被土匪蒙上头罩,绑在马上,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哗啦啦”地拉着枪栓给带走了,押进了土匪的山寨。
叫贺老七的土匪头子,带领众多小匪,盘踞在一处山坳里,非常僻静,而且道路岔口多,一般人进来,就像走进了迷魂阵一样。这个土匪山寨已经营十多年了,彭登科被蒙着眼睛绑进来,院内的哭喊声清晰可闻。
两个人被关押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门外有一个小匪持枪站岗,还有不断游动执勤的小匪。小屋内不仅有老鼠四处乱窜,还有许多说不出来名字的小虫子在爬,再加上屋顶悬着的蜘蛛网,显得更加阴森吓人。王新语特别紧张,缩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敢说。彭登科也很紧张,但故作平静。彭登科心里清楚,他要是再紧张,王新语就更害怕了。
第二天上午,天已大亮了,还是没人理他俩。王新语和彭登科哪里知道,土匪头子贺老七这天很是忙乱,上午刚送走来纳降的日本人,随后又见了国军派来的人。在虚与委蛇地支走两拨人之后,坐在大堂上,和自己的心腹范大头商量下一步如何行事。贺老七秃头,但说话语调极为低沉,长着一个带钩的嘴巴,就像秃鹫一样。他是一个非常阴险狡诈的土匪。没有答应与日本人联合,也没有答应归附国军,他依仗着这块山口窄、山腹宽、易守难攻的好地形,与各方周旋,从而牟取最大利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遭遇匪险(2)
直到快中午了,贺老七才想起还有两个学生“肉票”呢,于是命令手下把两个学生娃带过来。贺老七摸着光头,阴阳怪气地说,山寨多年没见喝墨水的人了,真是稀罕呀。彭登科奓着胆子,对贺老七讲道理,那样子就仿佛在台上演讲。我们就是学生,没有任何财物,肚子里还真是只有墨水。贺老七的心腹范大头,第一次见到“肉票”如此胆大,于是威吓地拍着腰间的双枪,喝令彭登科老实点,吓唬说给你紧过皮肉,你那嘴皮子就没那么利落了。土匪头子贺老七似乎对彭登科的勇敢很是赞赏,嘿嘿一笑,好呀,这学生娃子见过世面呀。
这时,两个小匪把彭登科小皮箱里的物品,像是摆摊一样,全都摆在贺老七眼前。贺老七翻看着,很好奇。他对彭登科语调悠长地说,不是一般家境呀。彭登科解释说他们俩是学生,没有钱。范大头冷笑一声,很有哲理地说,凡是到这里来的人,都说没钱,可最后……呵呵,又都有钱了,为啥,命比钱重要。彭登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跟土匪讲理,我们是抗日学生,是去打日本鬼子的,现在国家危亡,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要团结起来一起抗日,你必须放了我们。贺老七对滔滔不绝的彭登科没了兴趣,转过脸看着王新语说,你这个娃子为啥不说话?王新语指着彭登科,声音颤抖地说,我们都是抗日的,放了我们吧。
一群土匪嘲笑他们,胆小的学生娃,连枪都没摸过,还打日本人,你们喊喊口号还行,要是看见死人,说不准就会尿了裤子。范大头告诉他们,三天时间,把赎金交上来,要不,要你们的命!
彭登科起初还想据理力争,但最后放弃了,他知道跟土匪是讲不了道理的,要是能讲道理,他们也就不当土匪了。贺老七说今天都是好事哩,要给弟兄们庆祝一下。于是,小匪们准备杀羊备酒,范大头特意让小匪们在大厅里宰杀,目的就是吓唬两个学生娃。小匪当众将山羊头铡下,鲜血迸溅,场面恐怖。范大头让他们回去赶快给家里写信,不写信,交不上赎金,将和这头死羊一样下场。
彭登科和王新语被重新押回牢房,并给他们拿来纸和笔墨,让他们给家里写信要钱。夜幕降临,从远处传来土匪喝酒猜拳声。彭登科站起来,走到王新语身边,坐下来。王新语低头抱腿坐着,不理彭登科。
彭登科歉意地说,是我牵连了你。王新语还是低头不语,但是肚子却“咕噜噜”的一声接一声。彭登科安慰他再忍一会儿,明天他们要是再不给咱饭吃,我就把这破茅屋给踢翻了,点着了火。王新语用力踢脚下的破草席,赌气地说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胡闹,不是因为你,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到延安了。彭登科有些理屈,所以耐着性子说,明天我就向土匪声明,把你放走,我留下来做人质,不管发生什么事,就是杀头,也由我一人承担。王新语见彭登科这样说,气消了一些,嘴里嘟囔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真是倒霉到家了,被你逼上梁山了。
彭登科没再说什么,站起来,眺望渐渐黑暗下来的天空,恍若隔世一般。从充满激情的阳光一样的西安办事处,到忽然陷在了这样一个前途黑暗的土匪巢穴里,反差太大了。先前在土匪头子贺老七面前的勇敢,有许多成分是一种青春的激昂,现在再想起来,彭登科也有几分担忧,万一土匪们起了杀心,自己死了也就罢了,不该把人家王新语也给捎带着来。这样一想,彭登科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确就像苏贞平时说他的那样,做事太不计后果了。他也想控制自己,尽量循规蹈矩,可是一到关键时刻,就总会把事前想好的谨慎忘得一干二净,似乎身下总有一团火,总是禁不住燃烧。 。。
遭遇匪险(3)
彭登科看了看缩在角落里、正背对着自己的王新语说,我俩说会儿话吧。王新语懒懒地没有起来,身子动也没动。彭登科干脆坐在他身后,把他身子给扳了过来,王新语有气无力地倚在土墙上,歪着脑袋。彭登科说,我们互相讲一讲自己的身世吧,相处这么久了,也算一个了解。王新语慵懒地说你讲吧。彭登科讲了起来。与其说是讲给王新语,还不如说是在回忆那个令他充满了压抑的家。
2
彭登科出生在北平一个奇异的家庭里。只是那个庞大的宅院,就足以说上一会儿。那是一个七进通连的大宅门。一进为大门影壁院,顺影壁走,过两扇屏门,为二进大厅房院;进大厅房,再过闪屏,为三进院;过三进院,为四进大罩栅;走过罩栅再穿扇屏,为五进院;此后穿一门,为六进院;再穿一堂,为七进上房院。所有院子里,上房一律为“前廊后厦”大两卷式,东西厢房为“铳头式”,另外还有花厅戏楼,走廊堂庑,亭台阁榭。小时候,彭登科听爷爷高傲而又孤独地讲,这里有大小房屋六十八间。如此精确的房间数,可能只有爷爷知道。后来他才明白,父亲也知道,甚至比爷爷知道得还要详细。
小时候,孤独的彭登科最喜欢看影壁墙,因为影壁墙上刻着各种花草,在有阳光的时候,是非常漂亮好看的。但一到晚上,影壁墙上的花草图案都隐蔽在了黑暗中,在幽暗灯光的映照下,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暗道机关,这样一来,仿佛更加充满了想象。许多时候,年幼的彭登科总想着自己能从影壁墙穿过去,走进另外一个世界中。
青年彭登科,其实是一个内心和行动有着巨大差异的人。他漂亮英俊,身材峻拔刚健,侃侃而谈,同时还豪放浪漫、激情四溢,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压抑和苦闷的,是充满着屈辱甚至是茫然无助的,是不知奔向何方的一个蝌蚪,不知怎样才能将自己完成蜕变,变成一只漂亮的能吃虫子的威武青蛙。谁也不知道彭登科是这样的一种性格——火与冰、亮与暗、蓬勃与暮气完全糅杂在一起的性格。就连苏贞也不知道,还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走进他的内心里,所以谁也想不到这一切竟然附着在这样一个充满活力的美男子的身上。彭登科大少爷就是这样一个奇特性格的组合体。
造成彭登科如此性格的原因,其实他本人也清楚,彭老太爷,也就是彭登科的爷爷,是促成彭登科如此性格的人。
两年半前,当彭登科确切知道自己的爷爷是清末出宫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