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的最令人心酸的话,是什么?
我听过的,是阿厌说的:“是不是很早就喜欢邱蝉了呀,其实可以告诉我的,这样我就不会傻乎乎地一心想嫁给你了。虽然我长得同她有五分像,但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想法和喜好的人呀。我也知道自己不如邱蝉好,但我也不愿意当邱蝉的影子来着。”
——
十八岁的冬天,姜界把我从北疆召回来。我虽然嘴上未感激他,但心里也知道,在所有王爷都被撵出京城四年后,唯独把我召回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来后略一打听,便知道了个大概。
为了让我回京,他力排众议,把年轻有为、在朝野上下广受赞誉的少将军卫知行派去荒凉凶险的北疆了。这之前,大祁乃至前朝是没有把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流放”到边疆的先例的。
姜界这样做,几乎就是逼着卫家造反。
得亏卫老将军过世好多年,不然我都很怕他气活过来,掀开棺材板,把姜界这王八蛋一箭射穿。
回到京城后,我也问了姜界这个问题,京城也有老当益壮的将士,为何偏偏要派卫知行去,哪怕是派一个年纪轻轻的平庸之辈,也不会引起朝野上下这般大的震动和抵触。
姜界把他新研究出来的橘子瓣儿糖葫芦递给我,自己也拿过一串咬了一口,瘫回火炉旁的躺椅上,翘起二郎腿囫囵道:“首先肯定是北疆不易守,得找个有本事的。其次,你想过没有,朝野上下为何都夸他?他才将将二十岁,就已经笼络人心至如此地步了。谋逆其实是迟早的事,哥哥我现在做的,只不过是把他造反的进程给拖慢一点儿。”
大概是因为自幼身体不好,实在不适合舞刀弄枪,所以姜界的脑子出奇得好使,旁人不能看透的弯弯绕绕他总是一眼看破,且鲜有看错的时候。
尽管我觉得卫知行其实还不错,不像是会造反的人,但我也未反驳姜界。因为即便反驳了,他也能说出别的道理来劝服我——就像当初,把我“流放”到北疆一样。
姜界在吃完一根糖葫芦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是为江山祸患、社稷隐忧而叹息,谁料到他下一秒会双目迷离地看向窗外大雪,神色荡漾如春风骤起一般:“北域国国主派信使前来,说是要给我送两位郡主。听闻那是在北域百年难得一见的一对佳人,美得天地失色,妙得神魂颠倒。”
正准备咬一口他亲手做的糖葫芦的我,听到这个,忍不住嗤笑出声:“皇兄想干什么直接吩咐吧。”
他在躺椅铺着的貂毛毯中转了半个身,压在细软皮毛上的脸颊苍白似雪,眼睛却发出灿烂的亮光,他挑眉道:“等过完年,你再辛苦一趟,帮哥哥去北疆边界把美人们接回京城来如何?”
怕我不同意,马上嬉皮笑脸地劝我:“一来呢,这来去北疆的路你比较熟;二来呢,你的王府还没个女人呢,所以你顺便看看样貌,要是喜欢,可以直接领回去。当然啦,毕竟有两个嘛,给哥哥留下一个也是好的。”
我扯了扯唇角:“两位美人我若是都留下呢?”
“那就都留下,”他倒是一点也不吝啬,“不过哥哥觉得你还能遇到更好的,毕竟是北域送给哥哥的美人,保不齐她们就会搞一些投毒、刺杀之类的事,留在你身旁总是隐患,哥哥很担忧你。”
想睡两个就直说,何必盘旋迂回地讲这些。
但我依旧很吃这一套。
毕竟他亲口说了,很担忧我。
他比四年前更加怕冷了,即便室内温度已经很高,但他还是抬手往熊熊的火炉里送了几枚银丝炭,还摸过花几上的手炉搂进怀里,身子已经这样差劲了,却还是不遗余力地八卦着:“听闻北域的公主在战场上见过你后,对你念念不忘,还接连两年在边界找茬引你出战?”
我骤然抬眸。
好一个听闻。
实不相瞒,这话让我有些不舒服。
但又觉得这样才是姜界:他嘴上说的信任你从来都不是真的信任,不然他不会派人同去北疆监视你,把你的一举一动都了解得清楚明晰。
“哥哥一直没给你找对象,就是以为你跟那公主能成。结果四年过去,你单身一人回来了,看来你还是不喜欢那公主呀,唉。不过没事儿,咱们京城也有不少好姑娘,长得俊俏可爱、灵动活泼,还天真烂漫、心地纯粹的,也不在少数。”
“不在少数?”我大抵笑了笑,抬手把他垂落地上的貂毛毯拿起盖回他身上,“这么多优点集中在一人身上?这样的姑娘,怕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吧。”
姜界腾的一下坐起来,“你怎么能不信你哥我呢?比如乔尚书家的那个小阿厌,”说到这个名字,他忽然抬手拍了一下脑壳,“哦,不不,这个姑娘阿照很喜欢,不能介绍给你。但是她舅家的表妹邱蝉,跟她五分像,比小阿厌更加知书达理,乖巧伶俐,且学识绘画女工雕刻无一不精,到时哥哥给你安排让你见一见。”
我看着化掉的糖葫芦串,点头:“好。”
他看到了,从我手上接过,把它放回冰盒里,又取了一只山楂的给我:“不喜欢吃橘子的?那尝尝这个,哥哥做的比御膳房那群废物好多了。”
*
转眼元日过,只是冬寒未去,春意悄来。
驿站旁的柳树抽了芽,嫩绿枝条上星星点点,与清雨白雾纠缠。
忍不住想到四年以前,姜界领着姜初照一路送我到此处,彼时驿站窗外春雨绵密,斜向而织,姜界面有不舍眼中嗪泪,嘴里说着珍重和常来信,把提前折好的柳枝放在我马车的水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