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前脚刚回到闻家,闻芸后脚就迈过门槛,用那双与闻俭颇为相似的凤眼上下端量着忍冬,仿佛在看砧板上的肉。
早在和闻俭成婚前,忍冬便知道闻芸不喜自己,虽不清楚究竟是何原因,但那丝厌恶表达得太过明显,以至于她根本不会错认。
此刻将闻芸阴瘆瘆的神情收入眼底,忍冬不由拧眉,目视前方,几步走到了堂屋。
坐在桌前的闻母听到脚步声,将手里的绣棚子放进竹篮,她抬了抬眼,面色比平时更加冷淡。
闻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今早她起身时,恰好瞧见陆忍冬站在院里,用热水仔细清洗一块白布,她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块白布竟是新裁成的月事带,看来陆忍冬的肚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争气,非但没有怀上身孕,反而来了癸水。
若不是阿俭先前动了怒,闻母真想给陆忍冬立立规矩,让她明白为人妻子应尽的本分,女子要是不能为丈夫开枝散叶,就不该再厚颜无耻的霸占着男人,免得耽误了闻家的香火。
忍冬洗净双手,从婆子手中接过汤碗,安静地坐在桌畔用饭。
陆家虽然算不得什么达官显贵,在忍冬记事时已然败落,但陆家祖辈世代行医,皆为杏林高手,忍冬的父亲陆培风曾经还是尚药局的御医,可惜后来不知怎的,竟被削去官职,辗转来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邺城。
当年陆家在京城时,因陆培风医术高超,被先皇后奉为座上宾,那位皇后本就生了一副绝色容颜,再加上陆家的独门秘方,最是滋养不过,是以先皇后年过三十,肌肤,气色,发齿都如同二八年华,堪称京城第一美人。
这些滋养身体的方子即便无法延年益寿,却能在最大限度内保持青春,对于宫中女子自然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可惜药方虽好,药材却很难配齐,宝济堂如今不过刚刚起步,上了年份的野山参对忍冬而言都是罕物,更别提雪蛤、首乌、肉苁蓉了。
因此忍冬才会答应那位孟公子,亲自上门诊治,为的就是多攒些银两。
忍冬出神的档口,闻芸死死盯着女子搭在桌沿的指尖,大抵是肌肤过为白皙,在深褐桌面的映衬下,玉指彷如柔荑一般,让闻芸又羡又嫉,她侧身看向闻母,刚准备把自己方才听到的秘密公之于众,突然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生生按捺住脱口而出的欲望。
方才她听得真切,大哥分明知晓了忍冬失贞一事,却碍于夫妻情分为其隐瞒,就算自己此刻揭穿真相,无凭无据的也无法将此事作准,莫不如先搜罗证据,将之一并送到母亲跟前,让陆忍冬再无法辩驳。
幻想着陆忍冬被赶出家门的狼狈情状,闻芸掩唇闷笑。
“芸娘,下午那会儿我路过学堂,恰好碰上了邹贤,听他话中的意思,似是想要登门求亲。”闻俭放下碗筷,淡淡开口。
闻芸面上的笑意缓缓消失,她怎么也没料到邹贤竟如此厚颜,邹家清贫潦倒,居然还想着娶妻,难道要让自己跟他过苦日子吗?
“大哥,早先我就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邹贤,你帮帮我,解了这桩婚约吧!”
闻芸三两步冲到闻俭跟前,俯身跪了下去,泪水涟涟的模样好不可怜。
见状,闻母忍不住皱眉,呵斥道:“邹家虽贫寒了些,却不至于短了你的吃食,若日子真过得不好,你哥哥嫂嫂也能帮衬一二,别再胡闹了。”
“娘,女儿真不能嫁给邹贤!”
闻芸死死咬住下唇,膝行至闻母跟前,鼓起勇气道:“女儿与鲁公子情投意合,他说等禀明父母后,便会来咱们家提亲。”
听到“鲁公子”三个字,忍冬顿时恍然,这位鲁公子单名一个涛字,是城中富户鲁旺的独子,年近三十,生得油头粉面,性情颇为浪荡,与教书先生邹贤全然相反。
忍冬没想到闻芸竟会与鲁涛牵扯不清,看来前些日子她在姻缘祠瞧见的那名男子,应是鲁涛无疑。
可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鲁涛早已成亲,膝下还育有一女,这样的他又该如何迎娶闻芸?
忍冬没有主动提及此事,倒是闻俭拧起眉头,语调隐隐透着几分怒意:“你是疯了不成,一个早已娶妻的男子,难道要纳你做妾吗?好好的正头夫人不当,非要给别人做小,我闻家没有像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姑娘!”
闻芸自幼没了父亲,她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闻母对她无比疼爱,从未让她受过委屈,也将闻芸的性子养得愈发无法无天,因此她才会罔顾早先定下的婚约,与鲁涛私定终身。
闻芸被闻俭骂得狗血淋头,她肩膀颤颤,面皮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喊道:“反正我已经是鲁公子的人了,若是大哥执意把我嫁给邹贤,丢的只会是闻家的脸面!”
闻母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忍冬将她扶到八仙椅上,拇指用力抠住人中,时而还轻轻揉捏虎口,闻母才幽幽转醒。
“你糊涂啊!”
闻母自诩聪明一世,却没想到唯一的女儿竟如此蠢笨,就算她不想嫁给邹贤,也不该做出这种无媒苟合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女儿家的闺名便会毁于一旦,届时芸娘哪还有出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