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映顿时心下恍然。
原本他还以为泾原军的粮秣、赏赐都是取自淮南、江南,像其他几个镇一样,由朝廷统筹调配,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么个内情。
“泾原军遥领了郑、颖二州十余年,朝廷此番收回颖州,致使兵士们的待遇大幅下降,殊为不智啊。”
郭映摇了摇头。
他这话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日后必遭反噬,只是眼下这话并不适合说出来。
当然了,也不能说朝廷的这个决策是个昏招。
平卢淄青节度使李正已割据齐地十四年,坐拥十五州、麾下兵马十万,淮宁军(即淮西镇)节度使李希烈坐拥十州,麾下俱是精兵强将,若是夹在他俩中间的永平军支棱不起来,让这两人联合起来,河南、京畿就要变天了。
届时,河朔三镇也定要卷土重来。
值此之时,代宗皇帝将泾原遥领的颖州收回划归永平军,不失为一个未雨绸缪的明智做法,但是他做这个决定,完全不考虑泾原军将士,也是失智。
反正张明对此是满腹怨言,哪怕对着郭映这个他尚未摸清出身背景的上官,他亦是毫不掩饰心底对朝廷的不满。
“将军你有所不知,咱们边军向来就是最低等的,不说比得上驻防四方的神策军,便是连关东来的防秋兵也比不上,人家出境作战,不但给酒肉,本道给的粮还能留给妻子,一人领三人之粮。
咱们啊,还得自个儿下地种田,连土团乡兵都不如。”
他这么一开口起调,游奕将郝玼和王进用也一脸的愤愤不平,跟着抱怨起来。
“朝廷不公。”
“我等终年戍守此穷边之地,寒风裂肤,惊沙惨目,与豺狼为邻伍,以战斗为嬉游,昼则荷戈而耕,夜则倚烽而觇,服役则劳,临敌则勇。
然衣粮所给,唯止当身,例为妻子所分,常有冻馁之色。
反观关东兵卒、神策子弟不安危城,不习戎备,怯于应敌,懈于服劳,朝廷却待之甚厚,真可谓是厚此薄彼。”
郭映闻言沉默。
要说起朝廷的厚此薄彼,那他可是深有体会。
郭子仪立了贪天之功,却被多次夺去兵权,赋闲在家,委屈求全才得善终;仆固怀恩满门死于王事,两个女儿为了大唐远嫁绝域,最终却被宦官逼反;李光弼更不用说,中兴战功第一,却被宦官陷害,惶惶不可终日,抑郁而终;还有来瑱、高仙芝、封常清等等等等数不清冤死例子。
而站在安史叛军一方,首鼠两端的田承嗣、李宝臣等人却摇身一变,成了大唐王朝的节度使,割据一方,被封为郡王,子嗣尚公主。
即便屡屡兴兵作乱,最终也都会被朝廷赦免。
甚至于那些安禄山手底下的胡将,也完成了华丽的转身成为了一州刺史,头上顶一个郡王爵位。
忠臣义士屡遭打压,却对反贼叛臣加官进爵,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阻止郝玼几人发泄心中的积怨,而是安安静静的做了个听众。
见郭映始终默不作声,张明几个胆子愈发大了,七嘴八舌的诉说着对朝廷的不满。
比如张明就对使府多年不给他增兵极为不满,而郝玼觉得神策军不堪战,应该把从回纥换回来了良马拨给边军,替换下那些老马、伤马。
而王进用则是觉得李适继位之后,不给大伙儿发赏赐,太过小气。
批判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就连素来寡言少语的思结赤心也陈说了一桩乱象——立功受赏、叙录勋阶,要交礼钱……
不交不行,皇恩浩荡,可不是你想推拒就能推拒掉的。
郭映听了,也是无语,心说也就是这年头士兵老实乖巧,搁晚唐五代你们敢这么干,分分钟给你们剁成肉泥。
这么一番吐槽下来,众人感情拉近不少,不过郭映清楚自己现在根基浅薄,并没有真跟着发疯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
这是古人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得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