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宁的身份摆在那里,寻常官宦家的太太也不敢贸贸然上门,只先让府里的管家投了帖子,言辞真切地说要上门拜访。书宁虽不耐烦应酬这些,可也不好太过推脱,索性便给徐氏下了帖子,又把先前那些投帖的太太们一起请到家里头聚了聚,对于众人央她在京城里请嬷嬷的事不置可否,只说让府里人帮忙寻着。绕是如此,诸位太太们还是感激不尽。
她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不想却仿佛捅了个马蜂窝,接连着好些天,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眷们不要命地往她院子跑,书宁实在不厌其烦,只得早早地躲出去,大清早天刚刚亮便骑着马出了门。
因苍目有了行踪,书宁本是打算要立刻追到九通城去的,不想侍卫们却探得了一心大师的线索,说是前几日曾在宁州城里出现过。苍目左右躲在九通城里暂时不会跑,可一心大师却一向行踪飘忽,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所以崔翔安怎么也不肯动身离开,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带着侍卫们满街巷地窜,四处打听一心大师的消息。
崔翔安忙着这事儿,周子澹则在柳将军的引见下与宁州大小官员会晤,一连几日都只在晚上时才过来书宁屋里打声招呼,勉强见得一面。好在书宁并非黏人的性子,一个人倒也过得很是自在。
这日大早,她又领着两个侍卫躲出了门。
东边的天色将将发白,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书宁一抖缰绳,马儿立刻撒开蹄子跑得飞快。两个侍卫紧随其后,鞭子抽得哗哗作响。
刚刚过了十字路口往南转时,路边忽地窜出一个三四岁大的幼童,仿佛被迎面而来的马儿吓傻了,瞪大眼睛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书宁不动分毫。书宁一惊,立刻用力拉住缰绳想要把马儿停住,但为时已晚,眼看着就要撞上那幼童,书宁又赶紧将马儿往侧面用力。
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抬起前蹄要将书宁甩下。索性书宁骑术了得,无论那马儿如何发狂,她始终紧紧拽住缰绳,紧贴在马背上不动分毫。马儿在原地又跳又抖,终是无法将书宁甩下,愈发地狂躁,长嘶一声后,撒开蹄子发疯似的朝路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冲了过去。
侍卫们也被路上的幼童止住了去路,眼睁睁地看着书宁一人一马消失在巷子里。待二人赶紧策马追进巷子时,却已看不见她的踪影。
两个侍卫顿觉不妙,飞快地追进巷子,走不多远,巷子便岔开一分为二,二人各取了一条路继续往前追。才走了不远,忽听得巷子深处一阵响亮的鞭炮声,马儿顿时受惊,俱撒开蹄子惊慌四散。
侍卫一边慌忙策马,一边朝四周打量——前方巷子里迎面奔来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四蹄狂奔装若疯狂,可不正是先前书宁所骑的那一匹?
二人心中一突,顿时升起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追上前去,才走不远,果见小巷深处的石板路上倒着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满头乌发散落在地上,纠缠在她的颈项间,衬着那一张小脸雪白如纸,鲜红的血从她的脑后缓缓渗出,沿着石板缓缓蔓延……
…………
书宁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一个梦,身子很轻,脑袋却很沉,有些东西来来回回地在她眼前晃,既熟悉又陌生。
身边总是有人,仿佛是在唤她,她听不清到底叫的是什么,可就是知道唤的是自己。
她想睁开眼睛,可眼皮上仿佛压着几千斤重的石头,身上也没力气,努力地想要竖起耳朵听一听周围的人在说什么话,可只听得到嗡嗡的一片。过了不知多久,她的身上陡然一轻,尔后便好像飘了起来,身体仿佛成了一朵云,风一吹便能把她给吹散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烟消云散,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于是,便努力地把身体蜷缩起来,意识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到最后,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光,晃了晃,她的身体便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般猛地朝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咳咳——”书宁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仿佛一只虾子。浑身上下仿佛被马车一遍又一遍地碾过,每一寸都钻心得疼,她几乎以为自己会痛得晕死过去,可意识却很清醒,那种疼痛便愈发地清晰,一点点地融在她的骨头里。
不过是摔了一跤,怎么会这么疼?
书宁咬着牙尽量放松自己,缓缓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一片雪白的冰丝帷帐。她身上几乎不能动,只能依靠感觉来查探自己的所在。身下并非床榻,坚硬而冰冷,她的身体也微微发凉,仿佛在地窖里冻过。
是什么呢?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动了动手指,指尖轻触到身下的石板,光滑而润泽,明明是冰凉的,却仿佛又透着一丝半缕的暖意。这是——暖玉?
暖玉下方有缓缓的流水声,书宁的脑子终于有了一丝清醒。这个布置,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哦,对了!
书宁的心顿时狂跳起来,难道……难道说……
她已经回来了?
门外传来低低的脚步声,有人在低声责备道:“不是跟你说了,这屋里一刻也不能离人么?”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温柔低沉,很是耳熟。
“萍儿不在,奴婢……奴婢实在憋不住了。”
门缓缓推开,那两个女子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缓缓踱到书宁身边。书宁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不断清晰的面孔,眼睛里涌出滴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