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寒,天一天冷似一天,上头放开了宵禁,各家各户都慢慢开始准备过年的物什,街道上游人如织。
随着最后一丝天光逐渐隐去,街边商铺渐次挂起了灯,一些走街串巷的商贩也开始支起自己的食肆小摊,粗布麻衣的男男女女匆匆忙忙的走来走去,凑成一阵引人心弦的熙攘声。
但若是从广邑王府正门看去,那些热闹就有些远了,闷闷的响在积石巷的尽头,无法穿透门前这条寂静的街道。
从朱雀街到玄武路,坐落的都是皇亲国戚的宅邸,公侯王伯的牌匾依次耸立,高门大户中的深深庭院,总会令人心惊,是以若非有人传唤,普通老百姓是决计不会往这边来的。
天光湮灭,广邑王府门前的灯笼有些昏暗,门口的侍卫前去传唤,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女子提着亮堂堂的灯笼前来,那灯笼比平常挂的大了一圈,底下还坠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鲤鱼,身体里散发着红色的光晕,好似下一刻就要在空中游起来似的。
侍女将灯笼递给门口的侍卫,说:“小寒过了,平姑姑说挂这灯,图个热闹。”
侍卫应是,正接过灯笼,才发现侍女身后还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广邑王世子,过了年才刚满六岁。
侍卫低头行礼,世子声音尚且稚嫩,只是语气不似孩童,颇有些老成持重,淡淡的说:“你去挂灯罢,不用管我。”
侍卫依言去挂灯,取了个木梯靠好,手脚利索的爬上去,将旧灯换下,于是那两条鲤鱼便在廊下晃动,格外好看。
世子只一个人坐在大门门槛上,看他们挂好了灯,就默默的看着眼前铺满雪的路,只有细细寒风,无一人经过。
广邑王妃带着侍女平姑姑出来寻他,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王妃叹了一口气,问:“王爷何时归家?”
平姑姑说:“据昨日传来的信,大致得除夕后,可元月初三便又要走了。”
王妃语气不太好,说:“就回来待这么几日,也不知道回来干什么。”
平姑姑没敢接话,只说:“世子想王爷了。”
王妃哼了一声,说:“每日不是上他爹给他安排好的那些武课,就是写夫子布置的文业,他还有空想王爷?”
平姑姑说:“小世子太孤单了。”
王妃说:“是啊,可惜他爹年年待在边疆,我也没法给他生个弟弟妹妹,那些个堂兄弟也没有与他同龄的,想当年我在闺中,姐姐妹妹真是不少,虽然有时候吵嘴打架,可总比天天一个人好。”
王妃思忖了一会儿,问:“府中就没有同龄的孩子?给阿峋做个伴也好。”
平姑姑说:“府中都是积年,许久没进过新人了,五六岁的孩童怕是不好找。”
王妃皱着眉头,广邑王夫妻成亲后一直低调度日,再加上广邑王常年待在边疆,府内只有广邑王妃和小世子两个主子,不需要多少人服侍,府内的侍人除了王妃娘家的陪嫁,就只有广邑王的几个护院侍卫,再没有旁人。
王妃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坐在门口高高的门槛上,外面寒风萧索,薄雪纷飞,这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了,她心里不免一痛,说:“那你明日与我上街看看罢,或是找个人伢子,给阿峋寻个伴。”
平姑姑应是,王妃解下自己的披风,走上前去为他裹好,与儿子一起坐在门槛上。
“想父亲了?“
宣峋与稚嫩的脸上出现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漠然,说:“阿娘,夫子上的课我听不懂。”
王妃有些讶然,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问:“那你可以请求夫子讲解。”
宣峋与摇头,说:“不是,阿娘,我就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学这些。”
无数超出他年龄能力的课业充斥了他的生活,他还太小,不知道日复一日的重复,目的是什么,于是他又问:“我以后也要去边疆吗?”
王妃沉默了一下,说:“我们去巷口看看吧。”
宣峋与点点头,拉起母亲的手,和她一起踩进雪地里,往巷口走去。
外面的街道果然很热闹,宣峋与第一眼看到一个卖灯的小摊,上面也有卖鲤鱼灯的,可是那灯格外粗糙,毫无神韵,根本没有广邑王府廊下挂着的那个灯好看。
王妃也注意到了,说:“你看那个灯,再看看那个小贩。”
那个小摊之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矮小,穿着棉衣,可还是冷的搓手,脸上是深深的皱纹,但对着每一个前来买灯的客人都努力的笑。
王妃说:“你是广邑王世子,所以你不用去做这些事情来养活自己,你父亲立下的战功能让你一世衣食无忧,但同时,你也需要承担身为广邑王世子的职责,你现在需要完成的这些课业,就是你的职责。”
王妃牵着他站在巷子里,外面是灯火通明的街道,明暗分割,王妃蹲下来,对着宣峋与说:“你还太小,或许还不明白,但阿娘会一点点解释给你听。”
宣峋与点点头,说:“我明白的,那个小贩卖灯笼让自己吃饱穿暖,我需要完成课业让自己吃饱穿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