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太阳爬出金牌山后山,阳光洒满一地。门外空地,一道年轻身影正在练拳,只见他拳出如风,腾挪闪展间,动作极快,宛如猛虎下山,看上去极有威势。
宗相站立一旁,静静看着,并未出声。
“师傅。”许久,一套动作打完,青年提手,收腹,踩脚,吐气,双手抱拳,小跑到宗相面前,喊了一声。
“殿阳,观你拳出碎铁、脚踢开山,两年不见,劲气激荡,威力不凡。”宗相赞道。
“师傅过奖,徒儿惭愧。”吴殿阳挠了挠头,接着问道:“师傅,徒儿练拳两载,虽说有些心得,但与师傅您比起来,有天壤之别。”
“殿阳,你与为师的差距,并非如你所说那么大。你所欠缺的,仅是一丝拳意而已。练拳需练意,先在心,后在身,始而意动,继而劲动。练拳,需循序渐进,万不可急于求成,所谓欲速则不达,意成,拳自然成。”宗相语重心长点拨道。
吴殿阳听师傅这样说,犹觉似懂非懂。宗相也不再解释,让殿阳自己慢慢领悟。
欲速则不达,练拳如此,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朱饬隅也来到门外,此时听到宗相教导殿阳,若有所悟。
接下来两日,宗相引着朱饬隅、吴殿阳,或攀婆婆石,登花果山,尽览羊狮幕美景;或往石笋峰,观厚朴林。朱饬隅还拨开土层,细细查看露出地面的白术幼苗。
“沈掌柜,术种孕育于此,数年聚天地之精,汲日月之华,平壤之地所出之术,岂能与此类比?”朱饬隅感叹道。
宗相微微一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知道,此刻朱饬隅是彻底放心了,他的长单,稳了。
两日之后,朱饬隅、吴殿阳三人告别下山。吴殿阳望着宗相,有些不舍。宗相道:“朱掌柜,殿阳慢走。沈某入秋即来。”
转瞬又是数月过去。一日,宗相正在屋里写着什么,曼娘走进来说道:“相公,大哥来了。”
“大哥?”宗相一愣,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大哥宗高午后说是要去趟宣风,有事与莫云管商讨,怎的半路回来了?难道还有更为重要的事?
“我大哥静轩。”曼娘嗔怪道。
宗相哑然一笑,连忙起身,走出屋门。
大哥张静轩见到宗相,还未近身,就听他笑着说:“妹夫,几月未见,你是愈加丰神俊朗了。”又瞥了瞥旁边站着的妹妹曼娘,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小妹,你也是日见水灵了。和大哥说说,到底有何奥秘?”
“大哥,你又取笑我。”曼娘白了静轩一眼,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大哥,几月不见,你也是俊秀爽朗、神采奕奕,想必春桃姐姐给你不少好处。”宗相哂笑道。静轩的来意,他早已知道,此刻,他语出调侃。
“妹夫,你冤枉我了。大哥此刻,只觉日月如梭,文籍如海,探讨不及,眼中哪有红粉?”静轩一本正经道。
“大哥,你变了。”宗相道。
“变了?”静轩满眼狐疑,看向宗相。
宗相突然笑了。他发现,现在这个大哥,少了些锋芒,多了成熟、睿智。
曼娘也觉得现在的大哥,没有了以往的轻佻,多了稳重。
“宗相,只剩一月,便是秋闱,爹爹让我来问你,我们何时前往省垣?”静轩道。
“秋闱?又是秋闱之年了。”宗相喃喃自语。四年前,他意气风发,欲一展鲲鹏之志。岂料天不佑人,爹爹身陨,丁忧三载,错过那次,遗憾至今。而今守制期满,家中食指日繁,家政繁杂,状态更是今难胜昔,勉强前往,徒费时间。他思忖许久,才有了退却的念头。
“爹爹说,我们几时去省城?”静轩见宗相不接他话,忍不住再次问道。
“本年八月初六斋集,初九开考,十二、十五各考一场。九月十五张榜。”静轩道:“这几日,若是再不动身,就要耽搁了。”
“大哥,我——我——”宗相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大哥,我今年——今年就不陪你去了。”
“啊?这?——这——”静轩听到宗相的回答,霎地惊住了,不啻惊天响雷。
曼娘看自家相公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心中有些不忍,但他望着大哥静轩,还是说道:“大哥,相公说,他学业荒废了不少,即便前去,也是浪费时间,倒不如在家好好温习。你回家告诉爹爹,就说三年后,相公定去参加秋闱。”
知夫莫如妻。宗相心里升起一丝感激。
次日一早,静轩匆匆下山而去。此次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路上,他的心里,有些不解。想当年,他混迹酒场,留恋烟花,是宗相的刻苦、勤奋,甚至执着,改变了他。他记得宗相曾说过:“我辈大丈夫,当志在四方,胸怀四海。立德、立功、立言,不求三不朽,博一即可。”他听了,顿时热血沸腾。
时光飞逝,岁月弄人。不过短短四载,曾经振臂一挥,豪气干云的宗相,竟然变得让他有些看不透。还有他的小妹,当年看中的,不正是他的才华横溢么?今日,竟也帮着他遮掩。
这事,回家该怎么对爹爹说?静轩眼中有些凝重。
看着静轩远去,宗相好像失去最为珍贵的东西,心中也是空荡荡的。回到房间,他在那张纸上,一字一字写着,写着,一滴眼泪滚落下来,滴在纸上,湿润一片。
曼娘见了,心疼不已。她走上前去,拿起宗相那张纸,上面竟是一首七言感怀。
“奔走风尘已数年,依稀光景也徒然。壮志欲擒回玉兔,推测哪敢负皇天。几战商场无获果,一跃龙门到眼前。精神再度肩前算,沿途足迹也无边。”
曼娘看完,轻轻握住了自家相公之手,万千言语,尽在这首七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