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大董在怀有疑虑的情况下还能和她和平相处,也绝对算得上肚量不凡了,行为并不如何恶劣,可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他居然怀疑自己,甚至不声不响地利用自己,她的心里就像堵了一颗大石头似的,上不得下不得,郁郁地喘不上气。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为什么?如果你当时说出你的怀疑,就算真有人要杀你,我也会让他踩着我的尸体!”朱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内心在咆哮,在狂吼,却一个音节也说不出口。
看着朱乐无声流泪,大董眼神一黯,本想说什么话也收回了,都是太过聪明的人,原不需要过于直白的解释。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两人都明白,时至今日,不管真相如何,他们也回不去了,怀疑和猜忌,就像一颗毒刺,深深地扎进彼此心里,纵然被拔出,伤口却已化脓,结疤,永不可能恢复如初。
或许大董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坦坦荡荡地上门拜访,像个老朋友一样寻求帮助,毕竟,若只是作为普通朋友,他们谁也没有做出对不起对方的事。
四十一
“后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乐是真的关心,那么一个和睦团结的家庭,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人间惨剧。
“我一下飞机就被铺了,在拘留所关了十天,电话被没收,都没来得及跟你报个平安。”大董看着她慢慢说道,语气十分平静。
朱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在梦游,再蹩脚的编剧都编不出这么天雷狗血的剧本。
可惜的是,大董的表情告诉她,这不是剧本,而是事实。
故事的复杂性远远超过朱乐的想象。原来董家虽然发了大财,在江湖中的地位却有增无减,也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和安全,老大和老三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在帮派里面。
有钱,又有势力,加上年轻气盛,难免就要狂妄一些霸道一些,然而哪里有霸权那里就有反抗,更何况很多人都清楚现在作威作福的老董家当年不过是个打渔的, 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有。
有反抗就有镇压,然后是再反抗再镇压,董家父子觉得钱已经赚够了,慢慢地就厌倦了无谓的争斗,心里萌生退意。于是开始合计转移重心,逐渐卖掉一些煤矿,投资到别的行业。
他们又收购了当地最大的一家炼钢厂,急需卖煤矿的钱去救活原本经营不善而中断的资金链,他们卖煤矿的时候适逢煤价高涨,因此合同签订的价格也很高。
不料在合同签订之后,正逐渐交割的时候,当地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瓦斯爆炸,全国上下私营煤矿都被勒令停产检查,新接手的煤老板眼看恢复生产遥遥无期,就拖着不给付钱,逼急了就想毁约。董家已经接手钢厂,拿不到钱或者收回被停产的煤矿的话,一切都无法运转,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吃这这个大亏。
双方僵持不下,仗着强大的势力,也为了避免破产,董家逼债逼得很紧,而对方因为过度扩张资金短缺,且赶上百年难遇的长时间停产,也着实拿不出钱。
双方陷入死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肯定有一方要破产。董家的本事更高一筹,眼看胜利在望,对方也是狗急跳墙,居然在走投无路之时想到了买凶杀人。
董父和老大被杀后,警察还未破案,就又发生了一起更大的案件。他们的对手家里发生爆炸,一家老小无人幸免。并且,那些已经买走的煤矿被人做了手脚,用火药炸通了地下水层,夜里偷偷开工的上百名矿工和亲自监工视察的煤老板本人统统被淹死在井下。
作案手法之狠毒,受害者人数之多,都是闻所未闻,公安部立刻将其列为第一等的紧急案件,派出大批警力追查疑犯。
待警方了解前后始末之后,董家的另外两个儿子,就被列为头号嫌疑犯。
朱乐石化了一般,很久之后才能动一下嘴唇:“你弟弟?”
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大董用嘶哑的声音挤出一句话:“在我被拘留的第十天,他去自首了。”
朱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此时所有能用语言表达的安慰都嫌单薄,一时她又感觉自己刚才在心里对他的埋怨和猜疑太过小家子气,甚至最近受到打击之后宅在家里伤心郁闷都很无谓,在逝去的生命和强大的命运之轮面前,人类的情绪和不满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
煤窑被毁,董家的资金全都填在炼钢厂收不回来,大董卖掉部分房产把受害者的家属赔偿完毕之后,钢厂要么挂牌转让,要么任其破产清算。
大董具体接手之后才发现父兄当时面临的,还真是大难题。钢厂规模很大,但设备老旧经营落后,挂牌转让一时无人能接手。破产清算的话一大批工人面临下岗,听说老板出事后天天有人在厂办公区静坐讨要拖欠工资,甚至老少三代齐上阵。
等打听到大董乃新任负责人之后,大家拖儿带女轮流上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穷,大意是大家乡里乡亲,不能置他们于水火之中,破产是万万不可以的,厂里那些破铜烂铁卖了之后都不见得够偿还债务。
大董一直关在象牙塔,毕业后也在环境无比单纯的实验基地工作,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阵同情一腔热血,最后一横心,把手里剩余的房产连同股权一起转让了,才勉强维持了钢厂的运转。
“那你不好好经营厂子,怎么来了这里?”好半天之后,朱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质疑。
“厂里本身就有一套完整的领导班子,在煤价上涨成本提高之后,最大的问题是缺少流动资金,而且我也不懂管理。”大董看了朱乐一眼接着又道:“我母亲得知噩耗之后脑溢血发作,一直没有清醒,我这次带她来北京治疗。”
今晚接受的轰炸太多,朱乐对于震惊这一感觉已然麻木,不过还是打起精神问他:“伯母在医院有没有人照看?”
大董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潘兰在医院帮忙。”
原来如此,那么如果不是要来北京给母亲看病,他是不是根本就不会上门找她了?朱乐心中一阵苦涩,他们还是密不可拆的一个团体,而自己,兜来兜去,始终在外围打转。
“我给你收拾一个房间,暂时就住这里吧。”当然,如果她丢了工作,单位要收回房子就只能搬家,所以说是暂时,但朱乐不想说自己最近的倒霉事再给他添堵。
至于大董,似乎把一切都说出来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听到朱乐的话有片刻的出神,谨慎地笑了笑:“谢谢你,条件许可我会尽快搬出去。”
朱乐咬住嘴唇,情知他误会了自己,也不便解释,转头开始忙着收拾屋子。
自从出事之后,朱乐已经很久没睡过踏实觉,整夜失眠也不稀奇,当晚饱受刺激,本以为肯定要瞪眼到天亮了,谁想上了床之后,不过翻了两次身就熟熟睡了过去,连梦也没做上一个。醒来看表已经十点来钟,依稀记得是休息日倒也不着急起床,想赖上一会儿,听到外面有响声猛地坐起,昨天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才意识到这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
匆忙打开房门,发现大董收拾一新正要出门的样子,愣了楞也不知该说什么。天下就有这么滑稽的事,两人做过恋人,做过夫妻,同一屋檐下生活却还是头一遭,而且现在也不知该用什么来定位他们的关系,清晨醒来见面,真是再尴尬不过。
大董展开一个六月阳光般的笑容:“ 早饭在锅里,热一下就能吃,我得去医院了。”顿了顿又道:“多穿点衣服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