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次的吞金事件,兰贵人确实没有加害那拉氏之心,一个半被废的皇后凄凄冷冷的守着青灯古佛,她有什么可设计陷害的?可她就是沉不住气,含香依旧独占鳌头,贤雅得了老太太扶持也大有风生水起的意思,而她,做了那么多,却依旧只是个小小的贵人,万岁爷面前不得青眼,老太太面前更受冷落。她愤怒,她恨恨不平,可她偏偏不够聪明,贤雅不温不火的几句讽刺,就勾起了她满腔的斗志。连堂堂皇后都被我斗倒了,你一个新来的有什么可得意的?她越想越气闷,忍不住就要去找那拉氏的麻烦,以期得到心理上的平衡感。本来,这么做也无所谓,搞不好还能因为顺了太后的意,让老太太再次对她看顾起来。只是可惜,兰贵人没有赶上好时候,她去时,恰恰皇后已有所领悟。
容嬷嬷回到那拉氏寝殿的时候,其实她还有口气在,还有足够的时间交代一切。
她乌拉那拉氏自打入侍藩邸以来,一直恪守妇道、尽心尽力,她承认自己待人并不够宽厚和善,在这紫禁城里心软的人也注定活不下去,但她对自己的婆婆、太后老佛爷,却一直都是一心一意、尽心服侍的。没想到,就是这个她真心尊敬的长辈,在背后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刀。
她心里有无限的恨,却更是有深沉的爱。十三跟五格格幼年早殇了,永璂,她唯一的孩子,为了他有个好前程,她愿意做一切事情。一个废后的儿子,哪比得上已故皇后的嫡子来的尊贵?她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理她的身后事,但她坚信,万岁爷是欠着她的,只要他心底还有一份愧疚,永璂的前程就不必她再操心,她也就可以放心的去了。更何况,还能借机会拖着那个自称佛爷的老太太下水。
容妃,路我已经帮你铺好了,能不能再进一步,就看你自己是否肯去把握了。至于五阿哥,那还真只是神来之笔,那拉氏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当天也去了英华殿。可以说,这一次算是一网打尽了。
乾隆爷听完爱妃的叙述沉默良久,直视着含香的眼睛缓缓道:“为什么要告诉朕这些?”
她应该想得到,经此一事,皇帝对太后敬意大减,自己在后宫之路,本当再无阻碍。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说出实情?为什么不趁胜追击?为什么不绝了皇帝对亲娘最后的念想?
为什么呢?
究竟为了什么,含香也很难说得清。
六年的相携相守,乾隆爷对她付出的心思却从未消减一毫一分。他爱她的人,更爱她的隐忍和分寸。身为宠冠六宫的皇妃表面上有多风光,背后就有多艰辛。可她体谅他,体谅他帝王的制衡之术,体谅他身为九五至尊的妥协,也体谅他为人子女的无奈。面对杀子的幕后真凶,她能够装作云淡风轻;面对谋害未遂的刽子手,她亦强迫自己谈笑风生;还有面对他的母亲,她始终恭敬有加,未曾有一丝怠慢。这是她的生存之道,也是为了他的后宫平静,内院和谐,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这里面,有多少是固宠的手段,有多少是出自真心,连含香自己也分不清。但她很清楚,如果兰贵人谋杀皇后的罪名被坐实了,不但乾隆爷跟自己的额娘之间,连爱新觉罗跟钮钴禄家族之间,都将产生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她想,这必定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况且,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并不想欠皇后的人情。
乾隆爷没有再问,含香也没打算再回答,但这件事情,却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乌拉那拉氏,依旧是以国母的规格下葬。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拖太后下水,乾隆爷都不打算再追究。对于自己的母亲,他依旧是失望的,所以对于这个皇后,他也还存着些许歉疚。还给她皇后该有的风光,是他最后为她做的事情。
五阿哥永琪虽然没有行忤逆之事,但确确实实有忤逆之心,乾隆爷已对他彻底失望,若说当初已绝了传位的念头,现如今是连个贝子爵位都不打算给他了。半个月后,万岁爷寻了个由头当众斥责皇五子,随后夺了他的贝子爵位,改为辅国公,并撤他出朝堂,罚在家中思过,如未奉召,不得入宫。
愉妃虽说该受到波及,可含香实在不愿失了这面挡在身前的大旗,统摄六宫,那是多少人眼红心热的活儿,好说歹说,终究让万岁爷熄了将后宫事交给她的念头,不过永寿宫跟宝月楼单分出来,不再归愉贵妃管辖就是了。
至于那位兰贵人,虽说宗人府的大牢她只待了一天,没有万岁爷的明确旨意,自然也没人敢擅自对她用刑,只是那个阴森的环境、外加那份儿惊吓,就已经叫她受的不轻,整个人的神智都有些恍惚了起来。皇后的事,她只是个不敬之罪,乾隆爷也没有就此为难她,更没有将这件事情对外公布,他也不希望那拉跟钮钴禄两家间生嫌隙,影响朝堂的局势。兰贵人被从宗人府送了回来,除了万岁爷以她神思失常为由、命她在寝殿修养不得外出外,既没有降品级,也没有夺封号,就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可惜,有些事情人们渐渐淡忘了,有件事情,有人却始终记得。
乾隆四十九年正月二十一日,乾隆皇帝第六次南巡。四月十一日,銮驾返京路经杭州,随行兰贵人钮钴禄氏不幸失足溺水,薨。
当然,这是后话………
“恭喜老佛爷、贺喜老佛爷,万岁爷跟您果然还是母子情深,孝思不匮!”
太后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扬手就将杯中茶水泼了出去,“愚蠢!”
贤雅被浇了个透心儿凉,**不知所措的望着老太太,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句马匹拍的不对。
本来么,兰贵人那个笨蛋捅了那么大篓子,万岁爷对外宣称皇后隐疾发作、骤然暴毙,可后宫里面,明眼人谁不知道是兰贵人活活气死了皇后,而她这太后身边贴心的小棉袄,更是得到了审问现场的第一手资料,知道那拉氏是被气的吞金而死的。虽说兰贵人跟太后的亲缘关系早已隔了十万八千里,却也终究是姓钮钴禄,以前太后对她的照顾跟宠爱,万岁爷不可能没看在眼里,照说他该心存芥蒂。可皇上不但没有迁怒于太后,更是下旨要为太后休整新宫殿。慈宁宫虽气派,毕竟住的不止一个主子,先帝爷的妃嫔、贵人常在,甚至还有高祖皇帝时期的两位,都挤在那一处。况且慈宁宫虽大,却是年久未休,此番万岁爷不但下旨为太后重整寿安宫,更要在其与春禧殿之间搭建三座大戏台,以供老佛爷闲暇娱乐之用。这是多大的荣耀,老太太为何无故发这么大的脾气?
太后一想起这茬,牙根就恨得痒痒。
自顺治十年起,孝庄始居慈宁宫,此后便成了历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住所,更有太妃、太嫔等人随居。若说那寿宁宫,也不是没住过太后,顺治爷的第二任皇后、康熙爷的嫡母博尔济吉特氏,便曾在那住了几十年。可作为皇太后的寝宫,依旧是慈宁为主,寿宁为辅,现如今太妃太嫔均不动,偏偏要把她迁到寿宁宫去……
老太太啪得一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拍,儿子这是在跟自己发出警告呢,在这紫禁城里,终究还是人家那个“万岁”说了算!万岁爷下的旨意,谁又敢说半个不字?!看样子,他是真的对自己心生不满了!
太后也已猜到,乾隆爷把兰贵人对付含香的账算到了自己头上,但这件事她又没办法跟儿子解释,毕竟她陷害皇后是事实,害含香落水也是事实,若换做她也绝不会相信自己没有趁机一箭双雕。真是一粒老鼠是坏了一锅粥,想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兰贵人,她就气得咬牙切齿。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个,哼,也未必是个让人省心的。
“兰贵人那个贱人,是被你教唆去找皇后的?”
常贵人身形一颤,噗通就跪下了,“老佛爷明察,贤雅并没有跟兰姐姐说什么,贤雅真的没有教唆兰姐姐,贤雅冤枉!”
太后冷哼一声,你会冤枉?她也是从这个战场上走过来的,自然明白这些女人心底的小算盘。兰贵人对于她来说,虽然已是废棋,可终究是这东西六宫里唯二之一的钮钴禄,也是她曾经得用之人。若说贤雅不忌讳她,那是不可能的,纵然得了自己暗许,但一日没掌凤印,她必定不会安心。说起来,贤雅确实比那兰贵人聪明不少,也是自己最终选了她的原因之一。这个丫头,仅凭三言两语的讽刺,就令那个蠢货莽莽撞撞去找了皇后的麻烦,她事先恐怕也没料到皇后会寻死,只是单凭以下犯上这一条,就够自己看轻那蠢货的了,果然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哀家没记错的话,你妹子也快十四了吧?听说她不但习过字、学过诗,连女红刺绣也是颇为精通。再过三年,也是进宫待选的年龄了。”
常贵人立马慌了神儿,眼泪直下,“贤雅知错了,贤雅绝不敢再擅作主张,求老佛爷原谅,求老佛爷恩典!”
老太太略感满意的点了点头,钮钴禄家并不乏年纪合适、姿色出众的女儿,尤其是爱必达的这两个女儿更是从小就为选秀而培养着,自己不过是提点她两句,钮钴禄家皇后的人选,并非只有她一个。
“这些,哀家都可以不计较,哀家现在最看重的,就是你的肚子。若你不能为皇帝诞下一男半子,哼,就算哀家费尽心思,也是枉然!”
常贵人面色抑郁,心说万岁爷不肯播种,我自己也结不出果子来啊!
其实不用她说,老太太心里也有数,敬事房的记录可是清清楚楚,自家儿子的精力,都用在那香美人儿的身上了,宿在其他宫里的时候,还真八成时间在扮柳下惠。她只是敲打敲打常贵人,再多花点心思,怎么这可着才女打造的美人儿,个个都没能引起儿子的注意呢?难道说他看这满荤汉素都腻,真的就打算只吃清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