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再次安静下来,白子画卸下背篓,一点没受代横的影响,至于翠屏以为的羞愤隐忍,不过是白子画不想多浪费口舌罢了。
区区代横,还不足以入这位千年仙尊的眼。
他取出草药放到桌上,简单收拾后就点燃了火堆,不多时股股浓烟从房顶的瓦缝里飘出,向外面的人传递着屋主人做饭的讯号。
至于本该在做饭的人,此时正优雅矜贵地洗着手,擦干后转身变回白衣谪仙的模样坐到了床边上。
花千骨躺在那里,死的安静,死的美丽。她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静躺的容颜显得如此和谐。时光轮转,岁月亘古,她一如当年安安静静地存在着,与身边的白衣谪仙形成了一幅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画卷。
白子画凝神聚气,将大量仙力输入花千骨体内。小小的人儿静静地躺在那,身体像蒙了层雾霭,淡淡地飘动着,绝美的面庞正逐渐由透明状变回一种真实的存在感。
许久,白子画合掌收势,额头细细密密布了汗珠,本就浅淡的唇色比从前更白了,周身缥缈如雾的仙气衬得他如一尊一动不动的冰雕高高端坐在云雾里,从头到脚有种远离尘世不染尘埃的空明沧远感。
他不知道自己以仙力为小骨融合残魂的做法能支撑到几时,但只要将最后一味药材找到,小骨的复生就不再是奢望,他两百年的努力终不会付诸东流。
曾经绝情殿上相依相伴的美好,只换来如今痛不欲生的追悔,耳畔仍有宫铃在响,那一声声甜甜的呼唤撕扯着白子画的心。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坚持那些所谓的对错,为什么要逼得小骨无路可退,为什么一句承认会那么难,竟让相爱的人生死永隔………
而她到底有多恨,才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原来自己心底最肮脏龌蹉的心思和懦弱逃避的胆怯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下将所有本该珍惜的一切,毁得面目全非。
白子画死死按住左臂,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下。
“小骨,师父还有最后一味药材没找到,等晚上我出去一趟,走远些,至多天亮前一个时辰就回来,你安心等我,顺便坐起来活动一下好不好?”
他抿着惨白的嘴唇,将笼子里的白兔取出来,轻轻往眉心一点,半死不活的兔子立马抽了下,随后一睁眼蹦到了床里侧。
同一瞬间,花千骨猛然睁眼,僵硬地坐起身,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木然地看着白子画。
应该说,她除了看向笔直的一个方向外再无选择。
白子画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小骨了,她静静地坐着,睁着眼看他,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陪在他的身边,而不是那具数百年来只会冷冰冰躺在冰涧下的尸体。
他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轻抚女孩的脸,看了会儿后从墟鼎里拿出白色大氅给她披上,系好带子,眷恋深沉的目光一遍遍描摹她的五官,最后到底没忍住,倾身抱住了她。
“小骨……”
面前的人毫无温度,但这样一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的尸体却让白子画依依不舍地抱了许久,直到月上枝头他才放开她,布好结界纵身一跃消失在屋顶。
他最后所需的药材是一种生活在沼泽里,以腐肉为食的毒虫,形似蜈蚣,通身赤红,头部有三个白色的小点,而根据《六界植被录》的记载,只有湿气足够重,光线足够暗,以及腐尸足够多的地方才会存在。而这种地方,白子画在男主人的记忆和白日的打听中已有了初步确定。
苗疆不是单单一个部族组成的,他们有明确的等级划分,越是地位低下的人住得离部族中心越远,条件也越艰苦,而那些无人问津,条件恶劣的潮湿地带就是丢弃杂物,掩埋尸体的最佳选择。当然,地位高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埋葬仪式和选地,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随便找个地方扔掉。
白子画御风往南,不消片刻就到了一个植被茂盛的密林里,沿着坑坑洼洼的山路向上走,再往东边走一段,映入眼帘的就是山崖之下那片古树参天,树木连片,却放眼望去瘴气遍布的大林子。
就是这片幽密阴森,远远飘着腐臭味的林子,底下掩藏了无数尸体,每每苗疆部族有人死去,都会被当做垃圾用蕉叶一裹,然后毫不留情抛下去,任由尸体被毒虫啃噬,最后随着又黑又臭的湿泥沉下沼泽,死无葬身之地。
白子画站在悬崖凸起的岩石上,凝神聚气,目视千里,微观整片林子,清楚看见了那些黑色瘴气里有许多细微的正在游移的黑东西,不像鬼,更不像普通的烟。
普通瘴气再怎么浓郁也不至于连月光都洒不进去,这片林子绝不寻常。
他掐指算了算,身形一动消失。
从上方看去被瘴气笼罩的林子内里也很昏暗,随处可见丈余高的参天大树,植物长得很奇怪,密得挡住了路,有些甚至比人还高,根茎处扎在又湿又腥的黑沼泥里,花叶散发着一种并不算好闻的腐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