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聿珏与任勋襄相谈甚欢,他对这外甥女大为激赏不说,甚至当下就决定先拨兵两万,要随聿珏回兰州听候差遣。
「酒过三巡成故交,果真不假!」聿珏只觉得脑袋与肚腹都暖热着;她意识还算清醒,就是脚步稍嫌虚软些。「不过,总觉得咱最近时常与人对饮,不是与太后、跟家人,如今又是舅舅……」她嫣然一笑,与娜仁其木格紧挽着手,来到下榻的院落外头吹吹凉风。
「你最近还真是不知节制!」娜仁其木格带着她落座,聿珏想重系披风,手指却笨拙的不听使唤。「哎,我帮你!」
「多谢!」聿珏掩嘴吐着酒气,「忘了说,你穿咱们汉人的装扮还真合适。」娜仁其木格一袭宽袖的宝蓝锦织,上头的绣花精巧雅致。
「是画眉姑娘替我挑的,说是什么救了你的谢礼;你们家人礼数真多。」
「你也知道,礼多人不怪嘛。」
娜仁其木格抚着头巾,见聿珏有些轻慢的踢去绣鞋,斜倚着身后栏杆,就着几盏明火欣赏院落景緻;她醉眼惺忪的,也不知当真看清了没有。
「聿珏。」
「外头凉,好舒服……嗯?」她的下顎枕靠着右臂,神情尽是温和轻松,彷彿又恢復成娜仁其木格熟悉的那个聿珏。
「我是直到今日,才瞧过你毫不避讳地谈论着那些权谋的事。」
「嗯,平常就算说了,你也不在。」
「你与那个太子……到底怎么回事?」她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来,掩藏在聿珏那蛮不在乎的神情下,是难以言状的深仇大恨。
聿珏笑容微敛,「太子,就是我大姊;我们是亲姊妹,她长我三岁,咱们一齐长大的,都是我母后亲生……我们两个感情很好,曾经很好。」
「可把你害成这样的,也是她?」
「嗯,她一手造成的。」聿珏重新端坐着,双手交握,「我底下还有三个弟妹,撇开早夭的五弟,如今与太子相争的,是三弟,我还有个四妹;她们两个都是别的妃子所生。我一出生,母后就已经是皇后,我很是得宠,所以后宫嬪妃那些个勾心斗角、你争我夺,我从没瞧见过……或者该说视而不见。」
「可你大姊却很清楚?」
「嗯……许是母后对我的宠爱改变了大姊吧?还是她其实早就打算要将我们这几个对她造成威胁的弟妹全都剷除;我不知道原因,只知道我是她第一个动手的;她要我出使西荻,然后暗中派兵杀了我,我侥倖未死……」接下来的故事,娜仁其木格都清楚了。
聿珏紧握双手,用力到她以为聿珏的掌心要给她掐出血来。她搭上聿珏,始知她的手抖得厉害。「所以你现在回来了,就为了要向她报仇?」
「那是其次,我只想着要赢下这一仗……」
「不是其次,我看得出来,你跟你舅舅说要由你亲自对太子动手时,你的眼神是认真的……你想狠狠地讨回来……她曾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
聿珏猛然回首,那防备的姿态,就像是给踩着尾巴的猫;她与娜仁其木格僵持了一会儿,紧握的手终究放松。「与其说是想讨回来……或许我更想知道的是,她为何要对我如此心狠;真的只是因为母后宠我么?」
她摊平聿珏温热的指掌,与之十指交扣。「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可我也不愿看你为了仇恨而迷失自己;与你相处这三年我几乎没听你讲过这些,我眼中的阿碧很是温柔和善,而非冷酷无情的。」
聿珏自嘲的笑了,「那三年里,我最常念到的是湘君!」
「是呀!你的湘君!」她也笑了,瞧着聿珏红艳艳的侧脸,她忽地平静下来,而先前留在聿珏眼中的愤怒,很快被宛如春水般的温柔所取代。「你……真的很爱她。」
「嗯。」聿珏向后倚着栏杆,闭上眼,「过了这么些日,她应该到了吧?」
「你们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就是……从主僕变成爱侣。」从都庆府回兰州的这路上,聿珏讲了许多以前在宫中的往事,独缺这段重要的过往。
她陡然睁开双眼,「你想听?」
「我想听!你怎么一脸讶异?」
「不是……我以为你瞧不惯。」聿珏咬着唇,开口时显得有些迟疑。「就……女人之间的情爱。」
「我是不理解。」娜仁其木格坦然道,「可我是也亲眼瞧见了她对你的照顾,你们之间的亲近、心有灵犀,我都看在眼里……可我还是不明白!」
「就像你与阿日善那样,不明白么?」聿珏试探性地说,她为之一窒,一副想承认却又不甚情愿的样子。「如果你真的想听,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她低头,望见了她们交叠在一起的银手环,末了,她啟唇轻道:「嗯,我想听……想听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