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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记忆与遗忘之神

第九只乌鸦向黄帝讲述了记忆与遗忘之神给人带来痛苦的故事。

长江边有一巴国，巴国国王奢阳幼小时曾祈求记忆女神让自己有世上最好的记性。那时记忆女神曾对他说过，最好他不要祈求这方面的东西，它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其不好的一面。他不听，女神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所以他拥有惊人的记忆能力，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把书看过一遍即可背诵上来，使得老师和同学们对他都刮目相看，钦佩有嘉。长大了，恋爱了，他与邻国的一位公主燕茹产生了强烈的爱情。他能对公主小时候的事情、生日、爱好说得一点不差，令公主对他真是动了心。因为她想：这个人对她是多么好啊，能把她的这些琐碎东西都记在心里，说明他对自己是多么衷情，多么用心专一呀。他们结了婚，她才知道这位如意郎君也有令他苦恼的一面，那就是他对自己惊人的记忆力也常常感到极为苦恼，因为他脑子中就像是一个大杂货仓库，里面多少年以来的事情都像几十年的陈旧古董一样没有被主人扔掉，而照样保存着，徒然占据着仓库的宝贵空间。最疼爱他的母亲与父亲接连去世了，他陷入痛苦之中，难以自拔，路过一处地方，就会想起曾与父亲一起牵手走过的情景；见到家里的一草一木，就会想起与母亲相处时的亲密与幸福。

奢阳梦中与言行之中都是悲愁的记忆，日日痛苦萦绕于怀，他的梦中五花八门，他的思想难以集中，苦恼之中又求遗忘女神孟菲，让这位遗忘女神赐他忘忧之酒。凡喝过她的遗忘之酒的人都会遗忘掉自己哪怕记得最牢固的东西，饮酒者不但忘掉了痛苦，也会同时忘记了自己最甜蜜的爱情与最疼爱的子女，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家在哪里，姓甚名谁也一概不知。他总是一个人在天地中向宇宙喝问：你是谁？你们都是谁？我又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你们告诉我呀！他从前的朋友、亲人来看望他，同他说话，他总是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着他们，然后摇头离开，因为他一点也不认识他们，很难相信他们的话——即使相信了他也会转瞬即忘。

当他的妻子燕茹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地问他认识不认识自己时，他却说：“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要拦着我的去路？我有我自己的工作，从现在开始我要追寻我自己的命运去了。你听到时光之神迅捷而急促的马蹄声了吗？它们一刻也不停息地奔驰过高山、大海、城市和乡村，他的华丽的马车上装载着命运女神规定给每人的命运，她的两匹马一匹雪白如同阳光照耀下的钻石，另一匹则如同漆黑夜色中星光下的远峰之影。它们都很高大、壮健，无论白天、黑夜，都无须休息与吃喝，都能看清前面的道路。它们与时光之神都是永不疲倦的。他们一刻也不停息地改变着世人的命运，也使大地产生着沧海桑田、高山深谷的巨变。我看到了人生在天地间简直如同草芥、微尘般渺小，又同白驹过隙、蜉游群飞般短促，人生就是痛苦，人生就灾厄。我要追求永恒，我要超脱尘世。只有超脱了我的肉体的躯壳，我就会立刻复归于伟大与永恒，获得人人所追求的宁静、温馨、自足与幸福。来吧，让我们共同地前去奔赴高山或是海洋，让我们一起超脱成为永恒吧。”

国王奢阳说：作一个人又有什么好处呢——就是动物都要比人类要活得长久呢！渡鸦能飞过70个寒冬与盛夏，雕能展翅盘旋在蓝天上直到第80个年头，鸟类中性情开朗的鹦鹉能活到100多岁，家禽中的鹅能平安地活到40多岁，即使是低贱的鸡也可活到20年，只要我们不把它杀死化成我们盘中的美餐的话。大鲵能在水中游到100多年，我爷爷小的时候，有人曾经送给他一只约活了100年的老龟，让他照看、喂养。他死的时候把这只龟送给我的父亲，我父亲死时把它送给了我，现在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而它还在那里活得好好的呢。也许它再活个100多年还没有什么问题呢。它的寿命虽然长，但是与一些树木寿命相比可就太短了。我的爷爷曾栽下过一棵银杏树，可是直到他死了，我的父亲也死了，现在我也要离开这人世了，也仍然未能吃上它的果实呢。从前有一个樵夫正在伐树，我看到他刚刚伐倒了一棵高大的松树，我查了一下它那地上根部的年轮，我吃惊地发现它竟有2000年之久了。可是它仍然不能算树木中的老寿星呢。生长缓慢的龙血树在几百年之后才算成为一棵树中的“小伙子”，它几十年才开一次花，往往会活上几千年之久。古代还有一种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我们人类与其相比不知要多么悲哀哪。

燕茹看到他说出这样对人生不屑的话，深恐他会做出什么轻生的举动，便给他讲了一段话。她说：

“我曾听说了一段这样的故事，也许听听它会对你有一些启发和教益。既然我们都没有什么急事，我们何尝不坐下在这林荫中歇一歇呢。让我们一边歇着一边听一听我小时候听来的故事吧。从前，曾有一个美丽的青年，是无数年轻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多少人在梦中将他作为自己的情人与丈夫，他是那么高大，如同一棵伟岸的雪松。他因此还是誓愿女神的宠儿呢。但是他由于天性的软弱，只是受了一点人生中的小小的挫折——他得了一点小病，有几天未好，他的手又被茅草所利伤，流了几滴血，他的粮食又被小偷盗走——他便因此向神灵祈祷，便怨天怨地，诅咒神祗与父母，使他作为一个人类来到这世界上而且使他降生在一个穷苦之家。他害怕做人所承担的责任，便祈祷说，如果有可能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来降生的话，他宁愿托生为一个动物——就是一个虫子也比成为一个人要好得多。因为虫子上食树叶，下饮树根之汁液，从来无需操劳劳动，从来不会想到今后与将来的生老病死等问题，从来不需要为了它们而忍饥挨饿，积攒金钱。它会到处都不愁食物，风雨袭来躲在叶下，寒冷之时钻进树下的温暖的泥土中。它可以不操心吃，也不用再操心穿，既不用想赡养父母，也不用担心抚养后代的事情。它不会同类的欺负，只有自然的法则，只有自然的生老病死。

想到这只虫子仍然要吃，要爬，要躲避风雨寒冷，他又向神灵祈祷道，我想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做一株小草，也觉得比人都强。因为小草不用爬行，不用操心寻找树叶与树下的洞穴，以躲避冷凄的风雨与刺骨的寒冷。自有甘甜的雨水自动送到它的嘴边为他解除饥渴，自有大地的土壤将各种养料送进他的根部输进他的全身。他不用动上一动便可解决吃与喝，最多在风来时随风晃动一下他那绿色的头部。虽然秋天到来时他会变得枯黄，但一到了来年春天，他又会重新披上青翠的绿装。所以，我恳求你们，听从我的祈祷，将我变身为我所要求的动物或植物吧。让我指着地下的冥河与昆仑山的火山起誓，我决不改变我的祈祷！

他祈祷的神祗听到了他所说出的这样的话，心中吃了一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愿作人，宁愿抛弃他那高尚的灵魂，情愿做一个卑微的动物以及一株更加卑微的植物。他便苦口婆心地劝阻他说，你仍可以收回你的誓言，我将不会记录你刚才所说的话。但是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他决不收回他所说的话。他已经厌烦透了这样痛苦挫折的人生，他要享受宁静，他要休息，要安逸，要获得自己永远的幸福。那位神祗无可奈何，便将他按照自己所愿化作了一株这样的东西：冬天的时候，它是一只像蚕一样的虫子，一只身上有毛的黄褐色虫子，钻进地下以躲避那刺骨的寒冷。它长约三寸，腹部长着许多对足，蠕蠕乱动。到了初夏，它便不再为虫，化身为一株茎草，草形似韭，叶较细，钻出地面，固定在那里，再也不能自由移动了。他就这样化成了一株虫草，一株冬虫夏草。如果没有人采摘，到了冬天，它就会再次化为虫蠕动着重新钻进地下。不过，往往等不到它钻进地下，人们就会将它采摘进自己的药篮里，因面它是一副极好的补药，所以人们常常将它挖开，晒干，切段削片，和其他食物一起被投进滚烫的锅中，进了人们的肚腹。

燕茹对丈夫讲完了这样一个故事，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他虽然听时感觉到有所触动，但是她刚刚说完，奢阳就已经将她所说的话全部忘记。看到抓着他手的女人露出要阻挡他的样子，他便拂然大怒道：“你这女人，你何必要拦住我的道路，阻碍我追求我自己的幸福呢？请你让开，否则我就要对你动怒了。对，就是这样，松开我，让我自由，让我飞翔，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自由，就在于飞翔，而人的自由远胜于鸟类的飞翔。这才是我的生命，我的渴望。我要自由地追求，自由地梦想，我不需要一切枷锁，不需要一切约束，不管它是什么样子、什么形状。”

奢阳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力挣脱妻子的手，向前走去。妻子虽然不为她的丈夫所识，也不知他所言为何，但为怕他出事，她总是远远跟在他身后。因为如果她出现在他的前面，他就要对她怒骂，骂她作为一个女人，为什么总要跟着他这一个男子。虽然她以前贵为公主，金枝玉叶，但现在你再看到她的话，将会再也认不出她来了，因为她蓬头垢面，也无心梳妆，就像一个粗鄙的村妇一样，不，就连一位村妇也比她要讲究些。她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如果不是对丈夫的爱支撑着她，恐怕她这一个弱小的女子早已走不动这山路了，早已丧命在这荒郊野外之中了。

奢阳苦闷至极，他想不到他的人生的意义，终于决定要结束自己行尸走肉般的生命。他登上一处断崖，伸开两臂，最后向天长叹道“在这阳光与云朵所笼罩着的大地上，有的人追求所统治的国土的辽阔，为了权力可以杀死他的父兄家人甚至牺牲百万人的生命，也有的人只为了一个卑微的凡人的爱怜。为了这点可怜的爱，他们可以在这世上苦熬到自己生命凋落；也有的人为了让自己的生命在这世界上能够苟延残喘地多呆上一天而不惜变卖家产，使自己辛苦积攒了一辈子的钱财化为云烟。可他不知道只有众神长生不老，人类却寿命有限，转瞬即逝，凡人所有的活动都如同雪上鸿迹，水中花影，山中云雾，转瞬间失去了自己的光艳与荣华。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呀。”最后他向着天空大喊了一声：“我是谁？为什么我要活在这世上？”就头朝下投于崖下，像一只苍鹰在草丛中忽然发现了它的猎物，它就展开它的双翅俯冲而下一样。记忆与遗忘女神们看到他这样，都用衣袍掩住自己的脸与眼睛，轻轻的为他叹息，她们在他的尸体上洒上了一些神水，使他化为涧底一棵枝丫伸展的葱郁的苍松，面临着涧底潺潺流淌而过的一条溪流，至今仍然立在那儿。

王后发现他走上高崖，伸开双臂，就冲上去想拉住他，但他已投身于崖下，她心惊胆颤地向崖下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巉岩危石，一条带子似的细流，一棵小草般的松树立在那里。她喊着丈夫的名字，山谷中传来她的回音，与呼啸的山风，呜咽的远处的松涛声逐渐融为一体。以前她总是站在稍高一些的地方，就会骨软筋麻，站立不住，现在她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了，她一点也不害怕了，因为她心中为一种强烈的悲哀所淹没。她哭泣着，自言自语的说着：“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还要为谁而生活呢？以后没有你的日子将会是多么漫长难熬啊，而以前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总是嫌黑夜与白天都过得太快了。以前我们曾山盟海誓要永远在一起，现在你离我而去了，只有这誓言还犹如在我耳边回响，我们相爱的情景还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难道我要靠着它们来战胜这漫长的时日吗？它们能够代替你温暖的怀抱，代替你缠绵的情话，代替你的胸膛所给我带来的安全与幸福的感觉吗？没有了它们，当寒风呼啸的时候，当月明风清的时候我还会与谁在一起呢？不，什么都不能代替你，我已再也离不开你，即使死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也不能使我们互相分离，请你等等我，让我与你同赴黄泉吧，让我们在幽暗的地下也能结为伴侣，相扶相携，共同走过那一条孤寂与黑暗的道路。这样，即使黑暗的冥间也会化为甜蜜的生活，也远比这光明与繁华的人世要强上百倍。”说完，燕茹也奋身一跃，头朝下跃进了山谷。她的长发松散开来，她的衣裙被山风所鼓，像是一只海上的小船被风鼓起的帆。女神们为她洒下了一掬同情的热泪，把她化为一只红色的松鼠，使她与那棵松树永远生活在一起。如果她没有死掉的话，现在可能还在那棵松树上吧。

（十）不可能的爱情

第十只乌鸦向黄帝讲述了一对男女忘年之恋的故事。

有一个青年名叫大常，他结了婚，有了三个孩子，成为了一个中年人，皱纹爬上了他的眼角与额头，一根根代表着苍老与沧桑的白发也已经在他两鬓之间像春草一样萌生出来。但由于他爱好自由，无拘无束，他与妻子没有感情，没有共同的语言，他们不在一起生活，甚至也不住在一起，他每天只是机械的生活，狩猎，度过他的时日。他觉得这不是他原来梦想中要过的一种生活，但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因为他是一个散漫的人，一个虎头蛇尾的人，做事总是半途而废，缺乏毅力与韧性。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位少女，他的久已死亡的心才恢复了生意，他的雄心壮志才如梦苏醒。这是一个年轻、美丽、地位高贵的千金小姐，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只不过是癞蛤蟆吞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罢了。但是由于爱神向他心中吹进了爱的圣火，他还是强烈的爱上了山中遇见的这位国王的女儿。他的颓废的生活改变了，他觉得自己的心重又变得年轻起来，勇气与理想又出现在他的心中。

他来到泰山上祈求寿命、命运之神改变自己的命运，赐给自己更长的寿命。要么就是结束他的生命，省得他心里成天这么痛苦，受到爱情的折磨。命运之神看到了他心中的痛苦，把他从自杀的边缘救了下来，又向他的心中灌注进足够的坚强与自信，这才让他从泰山回到家中。

这位少女并不知道会有一个这样的人会爱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给一个人带来这样巨大的变化，她只在她心中描绘着自己将来的理想：找一个如意的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郎君，过上一种两情相悦的浪漫而幸福的生活。

但是有一天她这样的理想却遇到了那位有着不合时宜的爱情理想的男人的打扰，他因为自己心中火热的爱而去见他心中的公主。他请求仁爱的神祗看到他的真诚与纯洁的爱情份上，帮助他，把他变成一位老妇人的样子。天上飞翔的多情女神瑶姬听到了他的乞求，便停下来帮助他达到了他的目的。他把自己化装成了一位慈祥的老妇，头上戴着一顶斑白的假发，脸上和手上显现着岁月雕刻的深深的沟壑。他步履蹒跚，但仍不失一种仁爱与智慧的风采，旁人即使从“她”走路的姿态中仍可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与优雅。

他向她婉转地叙述了一个男子对她的衷情，向她介绍了这个男子的概况。她说：他爱你的情是真切无比的，他对你的爱是比火还热、比海还要深的。我听说过，真正的爱情面前没有年龄，没有地位，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