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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克利亚济马河上的弗拉基米尔18381839 第二十二章(第1页)

我离开后的莫斯科

我在弗拉基米尔的平静生活,不久就被莫斯科来的消息打乱了。它们现在从各个方面向我冲击,把我弄得忧心忡忡。为了说明这一切,必须追溯到1834年。

1834年我被捕后第二天是公爵夫人的命名日,因此纳塔利娅与我在墓园道别时,对我说:“明天见。”她等着我;到了几位亲戚,突然我的堂弟来了,把我被捕的详情全部告诉了大家。这消息完全出乎意料,使她吃了一惊,她站起身,想躲进另一间屋子,但走了两步,便晕倒在地上。公爵夫人一切都看到了,一切都明白了;她决心用所有的办法阻止这刚露头的爱情。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即我毕业之后,她待我非常好。但是我的被捕,关于我们的自由思想方式,关于我背叛正教教会,参加圣西门“教派”的种种传闻,激怒了她;从那时起,她总称我为“国事犯”或“伊万弟弟的不肖儿子”。多亏参政官的威望,她才允许纳塔利娅前往克鲁季茨兵营与我道别。

幸好我已流放外地,公爵夫人面前有的是时间。“这个彼尔姆和维亚特卡在哪里啊!他到了那里,自己不送掉性命,也准会给人害死,不过主要是他在那里会忘记她。”

但公爵夫人没有如愿以偿,我的记性很好。她与我的通信瞒了公爵夫人好久,最后暴露了,她严禁仆人和使女送信给年轻的姑娘,也不准替她寄信。过了两年,大家开始谈我回去的事了。“看来不定哪一天早上,弟弟的不肖儿子会打开门闯进屋子,不能再思前想后,迟疑不决,得赶快让她出嫁,从那个不信上帝、没有规矩的国事犯手里挽救她。”

从前公爵夫人谈到穷孤儿就唉声叹气,说她几乎一无所有,不能老是挑挑拣拣,但愿在自己有生之年能给她好歹找个归宿。确实,她和她那些女寄生虫,曾替一个没有陪嫁的远亲好歹找过一门亲事,嫁给一个书吏。温柔善良的姑娘很有修养,为了安慰母亲,出嫁了。过了两年她死了,但书吏仍活着,出于感激,继续为公爵夫人奔走办事。现在恰恰相反,孤儿根本不是穷新娘了,公爵夫人答应把她当亲生女儿出嫁,单单现钱就有十万卢布陪嫁,此外还打算留给她一份遗产。具备了这些条件,岂但在莫斯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物色到未婚夫,何况还有公爵的头衔,以及女伴和云游四方的老虔婆们的帮忙呢。

公爵夫人关怀备至的情义,通过流言蜚语和窃窃私议,通过使女们,传进了不幸的牺牲者的耳中。她对女伴说,她绝对不接受任何人的求亲。于是不断的侮辱,毫不留情的粗暴迫害开始了;每一分钟,每做一件小事,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她都会遭到指责。

“……你想,恶劣的气候,可怕的寒冷,风,雨,无法形容的阴霾天空,非常讨厌的小房间——仿佛有个死人马上会从那里抬出来……”“这些孩子却在这里没有目的、甚至没有乐趣地唧唧喳喳,吵吵闹闹,破坏和侮辱周围的一切;如果可以单单作一个旁观者,那还好,可有时不得不参加她们的谈话。”这是她一封信上的话,那是夏季,她随公爵夫人到乡下去了。那封信继续道:“三个老太婆坐在这里,讲的都是她们的先夫怎样得了瘫痪症,她们怎样照料他们——可是没有这些也已经够冷的了。”1

现在除了这种处境,又出现了有计划的迫害。已经不仅是公爵夫人,连那些卑贱的老婆子都不断折磨纳塔利娅,劝她出嫁,辱骂我了。她对她忍受的许多不快,在信上大多不提,但有时痛苦、屈辱和寂寞占领了她。她写道:“我不知道,除了她们绞尽脑汁加给我的压力之外,还能使出什么其他花招?你知道吗,她们甚至不让我走出这间房子,甚至在这间房子里换个位置也不行。我已好久不弹钢琴,有时我要了一盏灯,走进客厅,心想,她们也许会发善心吧?不成,我给赶回房间结毛线。真的,哪怕坐在另一张桌边也好,在她们身边我受不了。然而这成吗?不成,一定得坐在那儿,坐在神父太太旁边,让你听,让你看,让你讲,可她们谈的无非是菲拉列特,另外就是议论你。一会儿我就厌烦了,气得脸色发红,沉重的忧郁蓦地压在我的心上,但这不是因为我必须对她们屈服,不……我非常可怜她们。”

正式开始说媒了。

“今天来了一位太太,她爱我,正因为这样,我不爱她……她竭力要替我安排终身大事,叫我太生气了,我在她后面唱道:

我宁可包上裹尸布躺进坟墓,

不愿没有爱情披上绣花头纱。”

过了几天,即1837年10月26日,她写道:“我的朋友,你不能想象,我今天怎样受了一天罪。我给打扮整齐,送往C太太家,她对我的亲热,我从小就受够了。з上校每星期二到她家打牌。想想我的处境:一边是围着牌桌的老婆子,另一边是一群丑恶的俗物和他。他们的谈话和外貌,对我都是这么陌生、荒谬、讨厌,这么阴暗、卑鄙;我自己与其说像一个活人,不如说像雕像;这儿发生的一切,在我看来只是一场痛苦的噩梦,我像一个孩子,不断要求回家,但没有人理睬。主人和客人的关心使我窒息,他甚至拿起粉笔,用花体组合字写我的名字,写了一半,我的天,我再也忍耐不住,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让我依靠;我独自站在悬崖旁边,一大群鬼怪用尽力气,要把我推下深渊。有时我感到疲倦,缺乏力量,你又不在旁边,在看不到的远方;但一想起你,我的精神又振奋了,我穿上了爱情的盔甲,准备重新投入战斗。”

然而上校获得了所有的人的欢心,参政官喜爱他,我的父亲认为“这样好的未婚夫找不到第二个,应该知足了”。纳塔利娅写道:“甚至德·帕·戈洛赫瓦斯托夫2阁下对他也很满意。”公爵夫人没有直接对她说什么,但压力增加了,步伐加快了。纳塔利娅企图在他面前装成什么也不懂的“傻姑娘”,以为可以吓跑他。一点也不,他来得更勤了。

她写道:“昨天埃米利娅来看我,她这么对我说:‘如果我听到你死了,我会高兴得画十字,为你感谢上帝。’她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不完全对,她心里只有悲伤,因此她完全理解我内心的痛苦,但是爱情给我心中带来的幸福,她却是无缘得知的。”

但是公爵夫人也不悲观。“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公爵夫人把з认识的神父请来,问他,违背我的意愿让我出嫁,是不是罪孽?神父说,为孤儿安排归宿,甚至是符合上帝的意旨的。我派人找我的忏悔神父,我要向他说出一切。”纳塔利娅最后写道。

10月30日。“这儿是外衣,明天的服饰,那儿是神像,戒指,大家忙于张罗,准备,可不对我讲一个字。纳萨金一家3和其他人都出动了。他们要给我准备意外的礼物——我也要给他们准备意外的礼物。”

晚上。“他们正在密谋策划。列夫·阿列克谢耶维奇(参政官)也来了。你劝我坚强一些,这是不必要的,我会摆脱这些骇人的丑恶把戏,即使用铁链把我锁住也不成。你的形象照耀着我,不必为我担心,我的忧郁和痛苦是神圣的,它们有力地、紧紧地搂住了我的心,拉开它们只会造成更大的痛苦,使伤口裂开。”

然而不论他们怎样掩饰,怎样遮盖事实,上校不能不看到,新娘对他毫无好感;他推说有病,来得少了,甚至暗示要增加嫁妆,这使公爵夫人非常生气,但她居然委曲求全,又给了莫斯科附近的一片庄园。这让步大概连他也没料到,因为从此他就不再登门了。

两个月平静地过去。突然传出了我移居弗拉基米尔的消息,于是公爵夫人为亲事作了最后的绝望挣扎。她的一个熟人的儿子是个军官,刚从高加索回来;这人年轻有为,而且作风正直。公爵夫人撇开傲气,亲自托他的姐姐向弟弟“试探”,看他想不想求亲。他接受了姐姐的暗示。年轻的姑娘不愿再度扮演无聊的讨厌角色,看到事情发生严重的转折,便写信给他,直截了当地公开告诉他,对方爱着另一个人,信任那人的正直,要求别给她增添新的痛苦。

军官彬彬有礼地退了场。公爵夫人失败了,受了侮辱,决定调查事实真相。纳塔利娅亲自与军官的姐姐谈过,后者向弟弟保证,绝不向公爵夫人泄露半句话,但把一切告诉了女伴。当然,那个女人马上告发了。

公爵夫人勃然大怒,差点没气死。她不知怎么办,命令年轻姑娘回楼上房间,不想再看见她。但她觉得这还不够,吩咐锁上她的房门,还派了两名使女看守。然后她写信请几个弟弟和一个外甥去商量对策,说她太生气,太伤心了,没有心思对付她遭遇的不幸。我父亲拒绝了,说他自己事情繁忙,而且也不必这么大惊小怪,再说,他也不是婚姻纠纷的合适的法官。参政官和德·帕·戈洛赫瓦斯托夫第二天晚上应召去了。

他们商量了好久,没有取得一致意见,最后要见见被拘留的人。年轻的姑娘去了,但这已不是他们熟知的那个沉默寡言、羞羞答答的孤儿。她的脸色镇静高傲,透露了坚定不移和至死不渝的决心。这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在保卫我与她的婚姻自主权的妇女。

“被告”的态度使神圣的法庭无能为力。大家有些尴尬,最后,德米特里·帕夫格维奇作为“家族发言人”,长篇大论地说明了他们聚会的原因,公爵夫人的忧虑,她安排养女终身大事的心愿,以及养女方面的奇怪反对,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利益。参政官频频点头,伸出食指,表示赞成外甥的话。公爵夫人默默坐着,掉转了头闻嗅盐。

“被告”听完这一席话,简单地问,现在对她有何指教?

“我们根本不想强迫您接受什么,”外甥答道,“我们应姨母的邀请来到这儿,是为了向您提出真挚的劝告。您的对方各方面都是很出色的。”

“我不能接受这婚事。”

“请问原因何在?”

“您自己知道。”

家族发言人有些脸红了,嗅了嗅鼻烟,眯缝起眼睛,继续道:

“这件事有不少方面是可以反对的,我得请您注意,您的希望并不可靠。您与我们的亚历山大已经这么久没有见面,他这么年轻,偏激,您能信任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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