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崔瑶团扇遮面,一双含水明眸眨了眨,突然又笑着说:“就如阿蔷你这天下第一凶兵的威名一般,谁若不忿,只管杀敌去,又有谁能如你一般在蛮族所占之地一刀一刀打回来?天下猛将何其多,古往今来称为第一的也数不胜数,为何到了你就被称凶兵,自然是因你长刀在侧,仪态风流,你若是长得似三国时的吕布典韦之辈,也就被叫作天下第一猛将罢了。”
没想到一句质疑之言让崔姨又反说到自己头上来了,她摸摸鼻子,将话引回到了正事上:“谢引之既然盛名若此,要是离开南吴自然是无人不知,杨源化也未必会将不留行交到这般一名人手中,接着念。”
卫清歌“哦”了一声,重新捧起册子。
“沈无咎,无字,无师从可查,巴蜀人,十九岁入朝,今已十年,任崇文馆学士,少入朝堂,吴主常召其入朝议政,身有眼疾,少现于人前。”
“身有眼疾?”卫蔷让卫清歌将册子拿过来。
看着纸面上被绘制出的男子脸庞,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这样貌……清歌,你将从前绘制出的那只鸟的种种形貌都拿来。”
崔瑶也凑过来,一看画上之人,忍不住轻叹道:“真是好相貌,比阿蔷你扮作男子之时也不差了。”
嗯?这是什么怪奇比喻?
卫蔷却无心与崔瑶谈笑,手肘撑在桌上,她将手指放在唇间,若那人还活着,今年也该是二十又九了,同样是二十九岁,同样是身有眼疾,还都姓沈,难道世上真有这般凑巧之事?
还是那沈秋辞落入汉水却未死,改头换面进了南吴?他一有眼疾之人,如何能从湍急河水中脱身?
卫瑾瑜同样精通容颜改换之术,待卫清歌将从前那死鸟的画像一一铺开,她从卫蔷手中拿起册子一一对照过去,道:
“看眼间距、内眼角与鼻翼之距,还有人中长短……”卫瑾瑜指着脸上极难改换之处,摇摇头道:“这张、这张两眼间距和沈无咎有三分像。”
南市茶肆中的书生窦黑相貌平平脸色青白,温柔坊外那女妓生得眉目如画唇角含情,不留行被抓的那鸿鹄所交代的那鸟生了一副病弱样貌,却也带几分公子气,可在与吕家私通的客商嘴里那鸟又成了样貌俊美温文寡言之人……
四张画像连同沈无咎的放在一起,让崔瑶看,怎么都是五个完全不同的人。
看到后来,卫瑾瑜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原本四张画像中所有两两相似之处拼凑到一起,与这沈无咎还是有极大差别的,三分像终究也只有三分。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定远公世子眉头紧皱:“如果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抓的那死鸟,他的换脸之术可真是登峰造极。”
卫蔷坐在石桌前同样将这些画像一张一张地看了过去,也无法将这些人与自己记忆中那倔强有黑瘦的小瞎子对照在一起。
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让霄风阁来人,为她画出当年那个叫沈秋辞的少年样貌,再与这些图对照。
看着新的图,卫瑾瑜更懵了:“姑母,你画的这人与图上所有人都不像。”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都已经黑了。
卫蔷让卫清歌将所有的画像都收起来。
“纵使没有画像佐证,整本册子中沈无咎也是嫌疑最大之人,将沈无咎的相貌也列入清查之列,务必找出更多不留行的钉子。另外,让霄风阁再查清这沈无咎的眼睛有何病,何时病的,他无表字无师承,自然是因他的师承家世在南吴不可提及……清查南吴十二三年之前犯事被戮的人家,看看家中子弟有没有能与沈无咎对上的。”
“是。”
卫蔷舒展了一下筋骨,抬头看了看漫天星斗,星星闪烁不休,聒噪不已。
“林昇,人从马上摔下去,你怎么只关心那马?”
“林昇你怎这么啰嗦?我是看不见,不是听不见。”
“林昇,祖父给我我财物都丢了,可没钱再请你护我!”
“林昇你哪来的钱给我换的药?你剑鞘上的宝石呢?”
“阿昇,你在哪儿?”
短短半月同路,她保护那少年脱身,也是趁机躲开了追拿自己之人,可最后,她只见那少年投身汉水,再无踪迹。
直到死,那少年都以为自己是十七岁的林昇,一个浪荡江湖的游侠儿。
自己也只以为那少年是要往巴蜀避难的落魄小公子。
“家主,您在看什么?”
听卫清歌问自己,卫蔷叹了口气道:“我想起一故人,明明眼睛不好,每天晚上还让我替他观星,北斗可真亮啊,到了我们该回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