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冯言卿却在这时很轻地笑出了声,也不知他在笑什么。纨扇听到了,回头瞪了他一眼。
“当着下人的面,你就那样看我笑话?”进屋后的第一时间她便张口质问。
冯言卿也不知是没看出她这时的情绪还是看见了却没有当回事。桌上放着一本《玉台新咏》的注本,晨起时纨扇还翻阅过,他闲闲地用指尖翻了几页,都是些矫揉造作的怨诗。“适才的确是你在胡闹。你无非想用那名女子试探我的态度么,这种事,我实在不想解释什么。平时吃味也就算了,计较到下人身上,也不嫌失了风度。”
“冯言卿,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跟我装糊涂?”纨扇冷冷道,“你不如问问自己,我为什么会这么斤斤计较。我嫁给了你,便一颗心都放在了你身上。风月场上的做戏,我自然应该理解,可反观你自己的态度,却不得不让我怀疑,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妻子的位置。”
冯言卿停下手,他这时的情绪也不大好,眸光微凉地看着她。“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打消你的疑虑呢?”
“把她赶走。”
冯言卿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转开视线淡淡道:“随你。一个下人,你吩咐一声不就行了。还是,你非得要我亲自出面才能满意?”
纨扇定定地审视着他的表情。半晌,方显得没什么兴致似的。“罢了,我也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在乎她。”
“亏你也还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有多失态。”冯言卿收起书,擦着她走出屋去。
没有女人在妒恨时仍能保持绝对的清醒。纨扇这回的手段和以往相比实在不漂亮,竟还把戏码搬到了冯肩和的面前。在家风秩序上,老大人的思想还是正统严酷得很。这回该怎么想,上下交乱,罔顾名教?
就在他们离席之前,冯肩和还趁着纨扇先行离去,对他训道:“亏得你们,还从小听着纲常人伦、礼仪名分。自个不嫌难看,我都替你们臊!就是偷腥,下回也给我暗地里吞下去抹干净了,回回这么被她闹到明面上来,两个就都别进门了!平白脏了祖宗家庙的清净!”
他一一应了,刚要退下,又听冯肩和在身后道:“师若,你若是下不了手,为父便麻烦些,替你把烂摊子收拾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别惹得纨扇心寒,她不仅是你的妻子,她还是中书令家的千金。”
冯言卿知道。冯言卿怎么能不知道?
西府海棠的花期将尽了。
原本凝艳如脂的一树繁华,现在在风中默默地、单薄地婆娑着,像望不尽远方的少女、盼不回郎君的闺妇——眼中那一抹幽怨。
阿蘅伸出手,就接到一片落下的胭脂色。人与落红无声相对,像一场无望而执拗的爱情。
呵,她的爱情……
连海棠花都等不到了,她又能执着多久呢?看着眼前的花谢花飞,她在心里轻轻地嘲笑自己。
甬道的那端,缓缓现出了一个身形。
阿蘅静静地看着他走近,看他神情清浅,始终不曾把视线投给她一丝一毫。他仅仅只是路过。
冯言卿,你既无心,阿蘅又何苦妄作纠缠?
当他再一次与她擦肩,她对着空气似浓似淡地道:“这便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我记得三年前,冯公子还在犹豫要不要做一个戏中的傀儡,而今这场戏你倒是演得得心应手了。”
一阵忽然鼓起的风卷起了不少花瓣,纷纷扬扬。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停了下来。
“我也记得,你原本是个明哲保身,深谙进退之人。你应该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我知道。”阿蘅很平静地接口,“但是否结束这个僵局的决定权在你手上。难道比起快刀斩乱丝,冯公子更乐意就这样悬在半空中消磨彼此的耐性吗?”她转过身,看见冯言卿立在那儿,他微微侧过头,像是要开口却又陷入沉思。
“对,也对。是该结束了。”最后,他喃喃道。
“那便今晚。你到东厢的书房来,不用别人送酒了。”
随着风的平息,海棠花覆盖了地面,也将刚刚发生过的零落的对话掩埋。像他从不曾停下脚步,像她从未开过口,只是无声地站在他身后,又一次望着他离去。
三年情丝,便该在今晚彻底斩断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