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们
许诺在俞山脚下徘徊,雪白的衬衣上浸出一层薄汗。他绕着公路旁的梧桐树来回走了两三遍,都下不定决心是否要往山顶攀爬。
他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何兮已经厌烦他了。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看见她时,女人半笑不笑近乎嘲讽的表情:哟,许大明星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寒舍?打算给我留张珍贵的亲笔签名,好让我挂在床头瞻仰?
她那张嘴向来是如此刻薄的。
但他也隐隐害怕,害怕今天如果不给她一个理由,这个高傲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他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初衷呢?当何兮用义正辞严的语气说我养你的时候,他又能怎么回复呢?
思索间,一辆黑色加长威尼斯从公路转角处驶来,这个车牌号他很熟悉,因为是何兮的五十九辆汽车之一她家本来就经营着全球最大的汽车品牌,为了停放她自己的收藏甚至单独修了一座地下停车场。
她平时不喜欢开这辆威尼斯,因为嫌太笨重,所以都交给司机拿去运载客人。
何家的司机自然也很熟悉许诺,他过去三年里不知载了这一对多少次,很能说上几句话。于是司机停在许诺身旁,按下车窗道:许先生怎么在这里,来找何小姐吗?她现在还在家。
许诺神色不自然地忽略掉了这个问题:请问这车后面拉的是什么人?何小姐今天办宴会了吗?
司机嘿嘿一笑:许先生您可别生气,这是陈管家给小姐找来面试私人生活助理的候选人呢,不过都淘汰了,只剩一个还留在庄园里。
许诺心里一沉,脸上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僵着脸道:谢谢,我知道了,您忙您的。
车窗升起,黑色加长威尼斯很快又消失在公路转角处。
许诺转头望向山顶那一片精致的白墙,漫山遍野的蔷薇花就从墙里涌出来,淌得到处都是。最高的那座尖塔是金色的门楼,站在上面能够俯瞰整个C市。半年以前,何兮跟他站在上面看过星星,那时候她穿着一袭深蓝色星空裙,美得像画一样。
许诺回过头,不再犹豫,向着远离俞山的方向大步走去。
季云帆掏出钥匙打开出租屋的房门,一股发霉的臭味扑面而来。他习以为常地走进去,屋内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看电视。
电视是那种老款式,厚重得足够砸死一头牛,屏幕却不过两本书大,滋滋地闪着雪花。断断续续的音乐便从屏幕旁边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爸,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看电视,眼睛会受不了的。他换了一双掉胶的拖鞋,每走一步会有吱吱的气流声,妈?妈,你在哪儿?怎么也不管管我爸?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倒水的声音,季母挽着袖子从里面走出来,随手拿衣摆擦干了:他也就这点儿玩儿的,我还想着下周多去做一次家政,能攒钱给他买一个收音机,那电视实在是看不见啦,能不能叫房东修修?
就你这眼睛认人都够呛,还去做家政?非要气我是不是!好好在家休息。季云帆板着脸呵斥,收音机的事我有办法,电视先凑合看,过几天我就找房东来修。
也不是看不见,我认人准得很季母小声辩解。
不买收音机,不买收音机季父连连摇头,买不起,买一个都够吃一个月的肉了,这电视我看着挺好。
季云帆抿着唇,不让自己难过得太明显:跟你们说个好消息,我找着兼职了。
怎么又去找兼职?不是已经在干着两个了吗?季母赶紧拉着他的手,去辞了!白天上课晚上打三份工,年纪轻轻的,你还想不想活了!说着便把人往门外拽。
听我把话说完!季云帆挣开手道,这次工作找得特别好,之前那两份工作我明天就去辞了。
季母这才安静下来:多好?不得是骗人的吧?
不骗人,工资一个月能有一万。他不敢往多了说,怕父母知道他其实在外面做的是那种工作,搞计算机的,来钱快,就是稍微累点,晚上要加班,所以唯一要求就是吃住都得在那边。
加班到几点?不会影响你上课吧?你小子要是敢把这个文凭搞丢了,你看你老子我季父作势要抽鞋垫。
也就加班到十二点,比我现在两份兼职都好。要真去了,我每周还能抽空回家一两次,你们俩治疗费也有了。这么好的条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们俩要是拦着,我今天就从楼上跳下去!季云帆也冷着脸,一幅不容商量的模样。
季父季母面面相觑,听起来好像确实挺好的,而且工资能有一万块一个月呢。
要不,试试?如果被骗了就赶紧跑,我那小灵通这两天都不关机,有问题赶紧给妈打电话啊。季母叮嘱道。
我知道了。季云帆低下头,不让他们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你们两个平时照顾好自己,我现在一个人挣钱就足够花了,千万不准出去打工,走丢了没人找得到的。
好好好,我儿子放心啊。季母劝慰道,我跟你爸哪儿都不去,不给你添乱。
季云帆重重地点头,背过身时,眼眶已经通红。
他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天花板上的白屑一层一层地往下掉,又把他的床砸得灰扑扑的。季云帆掀开被子,把灰都抖到地上去,然后取下被套塞在待洗的衣物筐里。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为了去面试,他从同学那里要来一管洗面奶小样,牌子不太认得,但总觉得应该很贵,于是塞进包里,捡别人不要的复习资料也塞进包里,再带上唯一一根圆珠笔,攒了一个暑假才买的智能手机,两套稍微整洁点儿的衣服,基本就是这些了。
陈叔给他打电话,他接起来:嗯,已经收拾好了,明天上午就能去,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他环顾四周,整个房间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床,一个衣柜,一个摆了台灯的小木桌。桌子抽屉是上锁的。
季云帆打开锁,里面是一本日记,略一翻阅,最新的一条来自上周:
5月20日,晴,林潇潇上课时坐在我后面。她跟她室友说话,说她今天没有安排,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锅。所以我才得知,前段时间追求她的男生并没有成功,虽然说起来非常卑劣,但我很开心。
男人合上笔记,将它一半一半地撕碎,丢在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