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冷冷瞟了他一眼,艮卜立即噤如寒蝉,那人转过头来,叹息道:“年轻人,不要贪得无厌,应该懂得适可而止。我的耐心,从来有限得很。”
容华笑道:“我倒正好跟前辈相反,别的本事没有,耐心却是最好。前辈既然如此赏识于我,又如此懂得我的心意,那自然会将这些都如数奉上,有些前辈如果还没有想到,大可以回去慢慢的想。”转身便欲顺阶而下。
寒霜王朝中已传来不少抽气声,那人伸手一拦,笑道:“这么说,年轻人,我们总算达成一致了,条件倒可以慢慢再谈,人先交给我如何?”
单君逸身形踉跄了下,急忙看向杜长卿,却见后者嘴角浮现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来。但听容华讶然道:“前辈,你恐怕是听错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将人交给你?”
那人手掌握得格格作响,强笑道:“年轻人,那你的意思到底如何,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后者轻笑了声,道:“我不是告知前辈了么,你的条件都很不错,我虽然算不得完全满意,也勉强能够接受。至于人么,交不交,都其实无所谓。”
那人死死盯着他,双目凌厉,简直要将他伺机而噬,冷冷道:“无所谓?”后者含笑道:“自然了,有她在手,无论是谁,都要给我三分薄面。正所谓投鼠忌器,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寒霜王朝的战神和杜太傅都自然明白。不过我这人比较心软,谁若是给的条件优厚,我说不定便会倒向谁,战神说过嘛,人都是自私贪婪的生物,自然能够理解这种做法。”
杜长卿的笑意僵硬在了面上,那人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黑袍高高鼓胀而起,显然是怒意不可遏制。容华瞧了瞧他,极关切地道:“战神可要小心身子,千万莫气坏了,便实在划不来。听说战神大限将至,若是不能得到神女,总有能力耗竭的一天,却要谨慎些,莫要早早灰飞烟灭了才是。不然诺大个寒霜王朝,只怕迟早要变成大唐的版图。”
那人眼中已险些喷出火来,眼睁睁看着他悠然而下,手在袖中簌簌而动,几次要攀上他的后背,又生生抽了回去。杜长卿见他即将消失在转角,急呼道:“公子留步!”
楚天行与张涵真的身体都不觉抖了几抖,红娘了然地看了杜长卿一眼,后者满脸含笑,对着地宫洞口朗声道:“梁公子对大唐有什么条件,也但提无妨。只是我等多日未见楚楚,心忧得很,林将军思女成疾,缠绵病榻,每日以泪洗面,不知公子能够拨冗赐见一面,长卿也好宽慰高堂,实在感激不尽!”
楚天行重重顿了顿脚,听得容华冷笑道:“要杜太傅如此折节,罪民如何敢当?”
杜长卿笑容不减,正待开口,突听他道:“不过,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答应我的一个小小条件,我便让你们见上一面。到时候,我便会将我的要求告知你们。”
单君逸大松了口气,连连道:“无妨无妨。”萧宁远凤目中奇光闪了闪,又皱了皱眉。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看着他身形如飘一般向地宫中落了下去。
突听战神冷笑道:“你以为有她在手,便可以百无禁忌了么?我虽然有恙在身,但她亦好不到哪里去,眼下你虽然得意,但等她大限来临,我看你又有什么办法,再来跟我们讨价还价?”瞪了瞪杜长卿等人,不知怎么没有再伸出手来,冷冷转身拂袖而去。
杜少华急呼声:“大哥!”后者摆了摆手,等得战神走远,低声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人提到楚楚的时候,眼睛虽然没有躲闪,嘴唇却是紧紧抿着的,下巴低垂,显然是内有隐情。红娘,你家小姐所有本事中,就数这个最强,既然如此,我们大可不必着急,只要楚楚平安,一定能有办法救她出来。”
欧阳霏噗嗤笑了一声,连忙扭头去看外面。红娘满面钦佩之情,连声道:“大姑爷言之有理,那劳什子战神虽然厉害,却拿底下那人没有办法。而底下那人,自然也不会是我家小姐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两茫茫(一)
腿骨断裂之时,自然痛彻心扉,但没想到愈合之时,就好像每个关节都有蚁虫在那里啃咬,酸痒难忍,偏又不能伸手去挠,才最是难捱。楚楚开始几日,都恨不得抓耳挠腮。一日,正坐在榻上生闷气,却只听得车轮滚动之声由远而至,抬头一看,却是一辆极其精致的轮椅被推了进来,椅背都以樱桃木磨光做成,铺着柔软的细绒毡毯,靠手却是整块的羊脂玉,下方仍然是木制,左侧似乎是个木匣,盖上有个圆木环,容华示意她顺着圆周一转,只听乐声悠扬,木盖应声而开,竟有个一指长的木制的少女顺着履带走了出来,雕刻得惟妙惟肖,神情娇憨,站到口上,双手奉上的,分明是柄精致的半月犀角梳。待楚楚将梳子取下,少女便走了回去,随即又出来一个妇人模样的也是一指长短的木人,手中捧的,却是面脂。如是几次,连眉黛髻花,都由形状不一的木人一一捧上,只乐得楚楚笑不拢口。椅上装有滑轮,还能控制方向。她虽然不能行走,却不需人推扶,也能自由在院中驱车来回,其运行之妙,前所未闻。
这手工如此精湛,不由她不怀疑他的身份,刚想开口,却见他今日有些不对劲,手一直缩在袖中,竟未曾露出半点,连刚才搀扶自己上来之际,都是合衣而行。这一想顿有所悟,笑吟吟将他一拉,乘他不备,猛地将他衣袖摞起,但见得本来美如玉饰的五指,赫然伤痕累累,青紫斑驳,叫她嘴唇歙动了半晌,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最后只艰涩地说了句:“这又何苦?这么精巧的椅子,又坐不了几日…………………”他面色遽沉,垂下头去,过了好久,才淡淡嗯了一声。
若是他滔滔不绝,她倒也可以口若悬河,最怕的,却正是他这种,什么都闷在心中,叫她总觉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得慌忙道:“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只是我横竖都要走……………………”低头一看,他黑濯石般晶莹的眼睛正凝视着地上某处,似乎有什么遏止不住要从看似平静的波面翻涌上来,然而他口中还依然是极淡的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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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就算这情形再不适宜,也总是一个能开诚相见的机会。她狠了心不去看,转头低低道:“嘉鸿,你实话告诉我,你本姓梁,是也不是?”
好久,空气中传来似乎是风淡云清的一句,也是同样的一个字:“是。”
她不觉倒抽了口冷气,咬了咬牙,低声问:“我只问你一句,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你可有办法送我离开?”
室中蓦然沉寂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连她都要忍不住开口放弃逼他之时,突听他声调平平,极缓慢却坚定地说了个:“有。”她不知为何,鼻端便是一阵酸楚,好容易遏制住,抬起头想说什么,却见房中空空如也,早不见了他的身形,只有那四碟小食与汤药整整齐齐放在她的右侧盘上,不烫不冷,恰到好处,每日不同,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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