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安定明的存在感极低,而邱归习惯了和安平晦这类大哥式的人物打交道,谈吐也尽投其所好,很快便从初时的放不开转变为后来的如鱼得水。
只是他总觉得刚才那一脚把安定明踩成了个闷葫芦,一开始同往的那种轻快心情在不知不觉间荡然无存。
他看见安定明在前面走路带风,也不甚注意脚下,心想这人又耍什么小性子呢,于是快步上前拦住对方的去路,“少爷,你就不怕一会儿把我丢了?”
“你这不是跟上来了吗?”得,这人不知道从何处起的那股子逆劲儿还没下去。
“那我给您赔个不是?”邱归试探性地发问,安定明不自在地扫了他一眼。“我没想到你这么记仇。”这位少爷,我也没想到,彼此彼此。
见邱归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安定明继续道:“你好像和我哥挺合得来的。”话是这么说,语气里也没带多少责怪。
邱归知道他心里一直以来的疙瘩,虽然上次两人算是说开了,但自己对他的态度也谈不上多热忱,对方一定是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
思及此,邱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何苦在这些事上费这么多功夫呢。“你哥肯对我和善那也是因为你,退一万步说,你觉得我今天是冲着你哥来的?”瞧瞧,棒子一下没敲,这都给了多少个甜枣了。
安定明闻言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你竟然觉得是因为这个……算了,或许也有这个原因。”他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自己的感情在面对邱归时总是一种直白的笨拙,或许是因为邱归一向的行事风格像风一样让人无法触及内里。
安定明又抬头瞥了他一眼,从抱臂而立的动作中看出了邱归的紧绷,这种感觉让他的不快消弭不少。
“你不用在我哥面前……那样,他是真心想谢谢你,”安定明停顿了一下,耳廓飞上两点薄红,“而我,也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邱归猛地把脸埋进掌心,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失笑道:“你怎么这么直白啊?”他知道这时候应该见好就收,给安定明留点面子,可免不得最后还是想再皮一下:“那我是不是该自作多情一下?”
可安定明的神情早已恢复正常,只是淡淡道:“你果然很记仇。”“少爷,再不走,我的自行车要被锁在车库里了。”
安定明站在铁门外,一只脚踩在盲道旁的石墩上,看着邱归的背影渐渐融进趋灭的残阳。他的步履轻慢,像对这里每一寸风物都充满缱绻,给人一种不愿离去的错觉。
邱归在最后一盏路灯亮起之际回到了砖楼,空气中还残留着菜羹的余味,他的脚步声在静默的楼道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混入了另一阵急促的声响。
他的手还没摸到门扉,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阿归,你去了哪儿?”邱归回身与她对视,邱敏在深秋的夜晚里只穿了件单衣,眼角的淋漓彰显着她的狼狈,妆容依稀可辨。
这一次,她没有兴师问罪,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语气平淡地向他询问,一如当年。邱归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扫过,带上了一丝隐忍的温情,“我去给人看摊子了,姑姑。”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进了门,彼此都没有倾吐白日之事。不到四十岁的女人风韵犹存,邱归不知道是哪个交往对象寒了她的心,让她呈现出这般平静的悲伤。每当这个时候,邱归才会想起记忆中她的模样。
第二天,邱归在自己的布包里翻到了装着生活费的信封,女人在里面多放了些零头。房门依旧紧闭着,按常理来说不到午后是绝对不会打开的。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唯恐打扰女人难得的清眠。
“喂,起来了,人都走光了。”邱归这话说得毫无扰人清眠的罪恶感,安定明身上好像装了个发条,上课时还能强撑着精神听,下了课便往往睡死过去——在他耳边喊一句“安王八”都醒不过来的那种不省人事。
甚至于在他醒来后都会有一长段空白期,但邱归此时并没有逗弄一个糊涂蛋的兴致,安定明就这样被他半推半就地弄去了食堂。等到他神魂终于归位,邱归已经捧着那碗夹杂着谷壳的糙米扒了一大半了。
“你知不知道,以前李然他们通宵混网吧之后就你这模样。”趁着对方混沌初开,邱归毫无顾忌地吐槽,还在心心念念着自己没抢到的酥肉。
“不知道。”安定明又打了个哈欠,邱归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困得把脸埋进饭里,结果对方慢条斯理地夹走了他饭盒里最长的一根肉丝。
不过随后邱归也准确下箸,一下子就把对方汤碗里的肉丸夹了起来,顶着那炙热目光颇为无奈地悠悠开口:“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上哪去找我这么尽职尽责还提供叫醒服务的前桌?”此刻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想着:他真记仇。
他们经常会在饭后闲聊对一些作品的看法,安定明还为此恶补了一系列在那个年代都能称得上是牛鬼蛇神的小说。邱归也从一开始的羞耻到半推半就,再到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有个人来“斧正”自己的小说。
不得不说,安定明有时指出的问题一针见血,也确实是邱归的瓶颈所在:擅于描写抒情,轻在剧情逻辑。他承认了安定明的伯乐属性,并且和自己平日里行事上的佛系不同,安定明在展示他那毒辣目光的同时让人能顿感他的锋芒毕露。
这时候他们的交往回避着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因为即使互相暴露了伤口,也不会得到愈合,所以他们仅仅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希冀在这人生转场之际求得片刻喘息。
第10章展图
霜降过后,午间的微阳正渐渐消磨着晨时的薄雾,阴冷的天气也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热意,以往伴随着午休时光的嘈杂人声销声匿迹,趋寒的空气带来冬日的缄默,邱归站在食堂外的一排水龙头前,随着“哗啦”的水声一面洗饭盒一面哼着一首老歌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