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进城除了向茂升元分号报信,为母亲求药以外,还往柳家转了一圈。柳同知知道事关重大,细细问了个清楚,便急忙派人打听去了。
后面的事,明鸾没有再过问,崔柏泉陪她同行,要去千户所打听三年期满后的新差事,她对这点还更关心一些。可惜负责此事的小军官始终不肯给出肯定的回答,最多只肯告诉他们,这事儿连上头都还没定呢。明鸾特地嘴甜地拍了他一轮马屁,拍得他挺高兴,答应了即使林场看守的缺归了别人,也会替崔柏泉寻个好差使。明鸾再顺手塞了一小袋碎银过去,引得他更欢喜了。
等出了卫所,崔柏泉便道:“这又何必?他一个小头目,能给我寻什么好差使?你何必白费银子?”明鸾白了他一眼:“他虽然只是小头目,但县官不如现管,哄得他高兴了,遇事不会给你使绊子,等你以后入了正军,日子也好过些。你别心疼那二两碎银子,咱们上山多采几回药,钱也就回来了,可你平日进城,哪一回不跟他打交道?”
崔柏泉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无意中扫了远处一眼:“咦?那不是你二伯?”
明鸾一望果然是,连忙缩了脑袋:“不好,叫他看见了,说不定会误会我来告状,我们快走吧。”两人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卫所。
章放完全没看见两个孩子,他正一门心思求万千户手下的一名亲兵帮忙传话呢:“好兄弟,上回你看中的那把弓,就归你了。你就帮帮大哥吧,我家明年一定要保住林场的差使,如果能请千户大人说句话……”
那亲兵有些不耐烦地道:“章哥,如今新来的知州见天寻人麻烦,千户大人正生气呢,这时候为了点小事去烦他老人家,不是自讨苦吃么?你就别害我了!”
章放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明鸾的话:“新来的知州……寻千户大人麻烦了?”
“可不是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啊,不但我们千户大人,其他大人都没逃过去,都在头疼呢……”
第二十章 改弦
明鸾对章放在千户所里的经历一无所知,离了那里以后,她就和崔柏泉迅速驾车返回九市去了。一路无事,到家的时候,太阳才刚刚西斜。
她跟崔柏泉告了别,直奔陈氏的房间,到了门外,正好听见陈氏在跟章敞说话:“我不明白相公的意思,该说的我都说了,相公若不信,我也无可奈何。”明鸾皱皱眉,停下了脚步。
章敞表现得有些神囘经质,两眼直盯着妻子:“不行,你要给我说清楚!当年我们全囘家流放岭南,你跟周合说你生是章家人,死是章家鬼,不肯离去,我那时候就想,以前的事不追究也罢,既然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吃苦,我就跟你好好过日子。可如今那个人又来了,这算什么?!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一个说法!”
陈氏神色十分淡漠:“相公想要什么样的说法?我还是那句话,我既然入了章家的门,就不会改弦易张。江家大哥是受了我父母请托,前来担任千户之职的,他会适当地照看章家人,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这些话我已经反复说一天了,相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想要什么说法?”
“不对……不对!”章敞烦躁地在屋里来来回囘回地打转,“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他若没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又何必来这种小地方?!他是为了你,一定是为了你!父亲与二哥他们说我胡思乱想,误会了好人,但我心里清楚得很,他至今都还不曾娶妻,就是因为还惦记着你!”他猛地冲到妻子床边:“要想让我相信你们是清囘白的,除非他先娶了妻子,来了这里以后,也不见你一面,否则我绝不会相信的!”
陈氏幽幽地看着他:“江家大哥的终身大事,自有他自己做主,与陈家不相干,与章家更不相干。我何德何能,竟能决定外人的婚姻大事?”
明鸾听不下去了,大声咳了两下,见惊动了屋里的两人,方才走到门口处,没进里头,却先提高声量道:“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母亲受了重伤,可经不起您这般折腾!您要是不高兴,就拿我撒气好了,别再逼着母亲了。她的腿伤要是有个好歹,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声音传到堂屋的方向,没一会儿功夫,章敞刚刚开始数落女儿:“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母亲受伤卧床,你却一天不见人影,委实不孝……”章寂便在堂屋檐下骂儿子:“没事又折腾你媳妇做甚?!昨儿我说的话你都忘了?!水缸的水挑了没有?后园的菜地浇了没有?柑园巡了没有?鸭子喂了没有?柴劈了没有?!家里已经少了一个劳力,你整天闲晃没事做,也不知道帮帮家里,养儿子是做什么的?!要是只懂得吃白饭,就给我滚回后屋读书去,少折腾别人!”
被父亲当着女儿的面劈头大骂,章敞颜面大失,偏又无囘言囘以囘对,只得灰溜溜地瞪了女儿一眼,往屋后方向去了。他在家一向很少做重活,挑水劈柴什么的,他做来必然一塌糊涂,为了自己的脸面着想,还是老老实实去浇菜地、喂鸭子比较好。如今陈氏卧床养伤,家里就少了一个重要劳力,注定他是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清闲了,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放下囘身段。
明鸾目送他离去,眼中不屑之色一闪而过,转头进了屋,又换上笑脸:“今儿去了分号,那里的伙计说,一时半会儿的拿不出什么好药来,但会马上送信去广州总号的。这一包是我跟药铺掌柜讨来的,听说是全德庆治骨伤最管用的药膏,就算是腿骨断了,只要涂了这个,也包管能好呢!咱们且听着,先试试再说,怎么样?听掌柜的说,这药还能止痛,省得您晚上睡不着觉了。”
陈氏就着她的手看了看那药,闻了闻,轻轻点头,又微笑着说:“你方才又算计你父亲了,这又是何必?当心叫长辈们发现了,你就有了不是。”
明鸾笑笑:“顶多也不过就是再受几次罚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是他理亏,长辈们要是怪我,只管把他方才说的话报上去,瞧瞧长辈们又会怎么说。”
陈氏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你这傻丫头,虽然母亲问心无愧,但这种事天天拿出来说,也是丢脸得紧。咱们避开还唯恐不及呢,怎能主动报上去?”
明鸾不以为意:“您怕什么?您要真的跟江达生有私情,早在三年囘前章家刚出事时就跟父亲和离了,若是怕名声不好听,那在我们家来到德庆安顿下来后,也该开口了。可您一直熬了三年,若是到现在才说,那之前受的苦又算什么?傻囘子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父亲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别人却不是笨囘蛋。为什么要避开呢?正是要直面相对,才显得您问心无愧呢!”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要是您果真与父亲和离了,只要您以后能过得好,我还更高兴呢!”
“越发胡说了!”陈氏瞪了女儿一眼,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连十岁的女儿都能看得出来,丈夫却执意质疑自己,如何不叫人灰心丧气?她以往的种种坚持,如今看来都仿佛成了笑话一般,不惜违背父母意愿留在章家,甚至拖累了娘家族兄,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父母亲人呢?
明鸾替陈氏换了药,便出去挑了水,帮周姨娘做了晚饭,却没跟家里人一块吃,而是端了自己母女俩的份去房间,只说是要侍候母亲用饭。章寂也没拦她,反而还嘱咐要她好好侍候陈氏。
吃完饭,涮了碗,明鸾很自觉地拿着陈氏亲笔抄写的《女诫》到堂屋里跪着大声诵读去了,才读了一半,章放就回来了,他在堂屋门口张望了明鸾几眼,对前来问他是不是先吃饭的周姨娘摆摆手,便寻老父去了。
章寂见了二儿子,便问:“如何?可曾见到万千户?”
章放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迟疑着要不要将事实告诉父亲。
章寂见状便误会了:“没见着?还是他不肯发话?罢了,这也没什么,就算丢囘了这个差事,我们家在柑园的份囘子也没人可以抢走,那些小人利欲熏心,注定了只会落得一场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