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敞涨红了脸,双手握拳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扭头走了。明鸾飞快地避开,冲着他背后打招呼:“见过父亲,父亲慢走!”便走到陈氏面前道:“怎么回事?他是从沈家人那里打听到谢姨娘的下落了?”
陈氏却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道:“你父亲说,沈家大爷告诉他们,当年押解沈李两家的官差有人感染了天花,其中就有那个吴克明。结果五个官差全都病死了,若算上之前死的那一个,就是六人!唯一幸存的一个是在东流补上来的。后来彭泽县重新拨了人押解他们,等于是全部官差都换了一遍。也不知他们对这新换上来的官差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在彭泽停留了小半年,休养生息。我方才听着,就觉得有些古怪……吴克明那几个人,也未免死得太干净了,沈李两家却没一个人出事!”
明鸾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您的意思是……当初沈大奶奶用那件衣服害官差感染天花,盯上的不是吴克明一人,而是……全部?!”
陈氏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为了什么?泄私愤么?就算所有官差都死了,也会有新的官差来,他们仍旧要被押解流放,该受的苦也不会少半分,顶多不过是少了个吴克明特地针对他们罢了。可是……有必要把其他官差也都……”她咬咬唇,“若这件事是你大伯娘策划的,那就太……”
明鸾撇了撇嘴:“一定是她策划的!也许沈家那对夫妻也出了力。母亲,您想啊,大伯娘可是连祖父都敢下手害的人,几个官差算什么?说不定他们害死了那几个官差后,就收买了新换上来的几个人,不然也没法在彭泽滞留这么久,到了广州后,还能轻轻松松被分派到东莞去。目的嘛……自然不止是泄私愤那么简单,有些事,有吴克明这个仇人在,他们是办不成的。他们这是在搬走碍事的石头呢!至于那个东流补上来的官差为什么能逃过大难?一定是早就成他们的同夥了!”
陈氏抿了抿唇:“沈家人一直没提到,沈大奶奶那个姓古的表弟是几时找过来的,只说那位古大爷家里已经没人了,小时候受过沈大奶奶娘家父母的恩典,因此闻说表姐有难,便赶来相助。
可听你父亲透露出来的意思,似乎从沈李两家到东莞开始,那位古大爷就已经在了。这件事太奇怪了,我记得杜家并没有姓古的姻亲,也不知这表弟是从何而来,怎能那么快就找了过来……”
明鸾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也许会有麻烦,便忿忿地道:“母亲,这沈家人也好,姓沈的大伯娘也好,都是阴险得不得了的人物,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以后还是少跟他们来往吧。反正他们住在邻村,离这里远着呢,大伯娘那里只要供给三餐就行,等她死了以后,就不要再理沈家了,随他们有多少秘密,都跟我们没关系!您可千万别再心软!”
陈氏又咬了咬唇,良久,微微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新年
沈昭容摸了摸结构简单、用料寻常却十分稳固的床架,抬头扫视一眼自己所处的房间,四面的墙是新近粉刷过的,窗上是新糊的纸,门窗没有损坏,床尾处有个半旧的楠木大衣箱,墙角还放着一个炭盆。窗台下,有张小小的方桌,桌前有张旧木板凳,桌上摆着个旧木镜奁,拉开上面的小抽屉,里头空空如也。
这个房间以后就是她的了,虽然与她从前在京城翰林府里的闺房不能比,但好歹是个干净的房间,而且,只属于她一人,不必再跟姑母同住。
她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欢喜,想到自己数年来坚持照顾姑母,甚至冒着被父母责备的风险,违背他们的意愿,遵照姑母的命令做了许多事,如今总算有所回报了。虽然这份回报如此微薄,甚至不能带给她一个富足而稳定的生活,但至少还有希望。她相信自己未来会过得更好。
沈昭容的想法很乐观,但她的父母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当她来到小院的正屋里时,发现父母双双坐在屋中,面露愁容,母亲脸上甚至还有几分气恼,不由得问道:“父亲,母亲,你们是怎么了?”
“还会有什么?!”杜氏生气地道,“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我们一家子丢到这偏僻的山村里来,周围没一个熟人,连出门该往哪儿走都不知道!最要紧的是,章家居然没给我们留下一文钱!难不成叫我们喝西北风去?!”
沈昭容吃了一惊,看向父亲。沈儒平低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这一说法。沈昭容想了想,便柔声安抚道:“母亲别担心,厨房里还有章家给的一些米面肉菜。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家里有被褥。有柴炭,够用几天的了。若有什么不足,再向章家借一些,想来也是没问题的。我们带来的行李里头有些布碎和丝线,趁着腊月里清闲,赶着做出几色针线来,卖了就有钱了。”
杜氏却道:“哪有这么容易?章家若是愿意帮忙的,也就不会只给我们置办下这么点东西了。只有这些,叫我们如何过年?别说年礼了。只怕连我们自家吃的用的还不够呢!我本来还以为到了德庆后能过得好些,结果……还不如咱们当初在东莞头两年的日子,至少那里繁华多了,比不得此地。一出门。周围都是山,走的都是黄泥路,附近的人还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沈昭容有些不自然地笑笑。道:“您放心,我们家这是初来乍到,许多东西都不曾备得周全,明儿咱们再去瞧瞧姑母,请她替我们说说情,向章家再借一些东西来。怎么也得把这年给过了才行。”
沈儒平也在旁道:“闺女这话说得有理,咱们人都来了。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况且这里的日子虽苦些,好歹没人要害咱们,总比在虎门天天吹风吃咸鱼挨鞭子强多了。章家也就是因为咱们瞒下了太孙的事,暂时恼了,时间长了,大姐总归是他家嫡长媳,他们不会看着我们饿死的。”
“你还有脸说大姐!”杜氏一听这话就炸了,“若不是她当年一念之差,惹恼了章家,章家又怎会给我们脸色瞧?!当初在京里的时候,章家待我们可一向是客客气气的!哪怕是在流放路上,大姐把他家老爷子的药给了我们安哥儿用,他们也不过是略冷淡些罢了,象今天这样当面打脸的事可从来没有过!这还不都是因为你大姐当年抛下婆家,到了岭南后又迟迟不肯过来尽孝道,气着章老爷子了么?你今日没瞧见章家人对你大姐都是什么态度?还指望她说情?只怕她越说,章家人越不肯帮咱们呢!”
沈昭容怯怯地劝她:“母亲别生气,姑母……姑母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
杜氏却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不过是说着好听的,其实是她信不过我们!若只是为了收留太孙的事,那到了广州后,她为什么还要坚持跟我们去东莞?难不成我们会怠慢了贵人么?还是因为她害怕时间长了不见面,太孙就会忘了她这个恩人呢?她跟着我们去,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做一日针线,就得在床上躺两日,又要看大夫又要抓药,除了拖累我们家,还做了什么?若是她当日早早过来了,不但省了我们的事,也不会惹恼章家,兴许还早就跟大姐夫联络上了呢,哪里至于落到今日这田地?!”
沈昭容心中暗暗为姑母沈氏叫屈,但见母亲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看向父亲。出乎她意料的是,父亲沈儒平脸上居然也露出几分赞同之色,只是嘴上还不至于太过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大姐终究是我亲手足,她如今病成这样,还被婆家嫌弃,你也别再怪她了,不然叫她可怎么活呢?”
沈昭容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杜氏没有留意到女儿的脸色,只是稍稍冷静了些,皱着眉问丈夫:“眼下该怎么办?章家看来是真的恼了我们了,虽不会害我们,也给我们寻了差事,但他们若执意不肯援手,我们家在这里也一样要吃苦头的!”
沈儒平叹了口气:“如今形势比人强,且忍一时之气吧。只要太孙有东山再起之日,这点苦头咱们就吃了。当务之急,是先打听清楚太孙的去处。我听章家人的口风,似乎是打算把我们与太孙隔离开来,这可不行,无论如何也要打听到他们的下落,尽快联络上。我们好歹也是对太孙有大恩的,又是他的亲长,他怎能离了我们身边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一有机会,沈儒平夫妻就死赖在章家的小院里,想尽办法旁敲侧击,要知道太孙朱文至的下落。但每次章寂都不肯正面回答他,章放推说有公务,一见他们来就走了。连章敞也推说有事要做,急急离去。沈儒平心里着急得不行。却又没法子。章寂是长辈,他总不能掐着长辈的脖子逼问,只得耐下性子天天来,顺便讨要吃的穿的,美其名曰“暂时借用”,但显然是没打算要还的。
章寂过得几日也烦了,命宫氏与周姨娘备下几样他们急需的东西,却同时列出单子,让沈儒平写借条。还说:“我们家家底也薄,自家吃用还不够呢,但两家总归是姻亲,没有看着你们饿死、冷死的道理。只能借了。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归还了吧?写个条子。把借的东西一项一项记清楚,将来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