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愣。“夫人,你的眼给沙子迷了?”
我算明白了。她不是不客气,而是压根儿就没把我当回事儿。既然如此,我只好——破罐破摔。
我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上前,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雀儿犹豫了一下子,不确定地看我。“这样能行?”
“肯定能。”
她又想了想。“要不还是算了吧……不如对大人坦白你就是元宵十三公子?天大的事儿,不是还有大人顶着?”
我沮丧地揪耳朵。“那还不如让我羊入虎口算了……”
雀儿的眼神终于露出些怜悯。“夫人窝囊成这样,也真是不容易。”
“知道就好。”面子这东西,不过是浮云。我眼巴巴地瞅着她:“雀儿,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让夫君知道。”
东宫派了人来询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进宫作画,我让来人替我带了口信,以宫里人多眼杂为由,希望能安排在宫外的白鹤原进行。东宫应允。
入了宫,等于到了他的地盘,即使让我不明不白地消失也易如反掌。但白鹤原人来人往,若他真想做什么,碍于群众的眼光也得收敛着些。更何况我对白鹤原的地形十分熟悉,一旦遇到了危险,逃脱的几率也不低。
夏末秋初的白鹤原,因为近水且地势开阔,即使是个晴天,空气里也带了丝丝微凉。现在还没到鹤群迁徙的时候,白鹤们早出晚归,与灰鹤,斑鸠,还有羽毛鲜艳的锦鸡在浅滩和树丛间嬉戏游耍。杞皇有严令,不许人捕猎白鹤原上的鸟类,于是这些鸟见惯了游人,并不觉害怕,反而会时不时张着翅膀上前讨要吃食,场面十分逗人。
东宫的确低调,随身只带了几名侍卫,以及三名衣衫单薄风格各异的宠姬。侍卫们默契不语地铺好了绒毯,软榻,檀木小几,茶炉,一名看上去温柔娴静的宠姬跪在茶炉前煮茶,东宫则半躺在软榻上,慵懒地扬手吩咐另一名手托五弦瑶琴的宠姬准备焚香。几只白鹤试探地接近,被侍卫们拦在一旁,而这三位宠姬中最后一个身着白纱的少女,却踮着脚在白鹤中轻轻跳跃,体态轻盈,想必就是我要画的对象飞舞。
我戴了顶帷帽,低垂的面纱遮去脸和脖颈,只露出眼睛。简单的男式深衣,袖口和下摆做过特别处理,便于绘画,也便于奔走逃命。东宫看见我这副打扮独身前来也不惊讶,反而友好地朝我微笑。我低着头上前行礼。“十三见过殿下。”
东宫颔首道:“有劳公子。”他朝白纱少女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过来。那少女也挺活泼,蹦蹦跳跳地带着一股凉风回到他怀中拱了拱。“殿下,飞舞喜欢这儿。”
夏之渊在她下巴上捏了一把,笑道:“别忘了待会儿要做的事。这位就是闻名燕丰的元宵十三公子,飞舞,抱琴,留棋,过去见过公子。”
之前那两位托琴和煮茶的女子闻言,连忙起身朝我的方向小步走来,一个优雅一个温顺,一同地向我行了个万福常礼,经我回礼后才又退到夏之渊的身后。飞舞则慢吞吞地从夏之渊怀里起身,走到我面前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轻笑道:“公子为何以薄纱蒙面,莫非相貌惊人不愿外露?”
我藏在面纱里的脸朝她做了个凶恶无比的鬼脸,声音却中规中矩,力图凸显世外高人的淡泊出尘。
“相貌什么的不过粗陋皮囊,飞舞夫人不必在意。”
飞舞嗤笑一声。“没想到元宵十三公子是个娘娘腔,声音跟女人似的。”
我怒,所幸有帷帽遮挡,才勉强维持淡定。“嗓音什么的不过天边浮云,飞舞夫人不必在意。”
“飞舞。”夏之渊的声调忽低。
飞舞旋身回到夏之渊身边,撒娇地贴了上去:“殿下……”
夏之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她的双眸明亮带笑,下一刻便已泪光盈盈满是痛楚。“殿下……”
夏之渊显然用了力。她皱眉,苦苦哀求的同时想掰开他的手,他却不屑一顾地将她一推。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楚滴看见飞舞下巴上的红印,渐渐泛紫。
我都替她疼。如斯美人,他也真下得了手……
夏之渊脸上的笑意未改,却显得有些阴沉。“自作聪明的人,很令人讨厌。”
飞舞白着脸跪在他脚下,勉强忍住了泪,一语不发。
夏之渊转向我道:“飞舞令公子不快,望公子海涵。”
我的确不快,不过不快的原因不是为了飞舞,而是因为东宫此举看似维护我,行为言语却令我十分郁卒地联想到了七公主。果真是同父同母所出的兄妹,连这阴戾无常的性子也这么像。
于是我清咳一声道:“殿下,现在正是一天之中景色最能入画的时分,若是耽误了恐怕有损在下发挥。”
夏之渊从善如流地把飞舞从地上拉了起来,温柔地替她整理好衣衫发髻,跟之前的阴沉判若两人。飞舞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整理之后,他在飞舞的脸上亲了亲。“好了,去吧。”
抱琴盘膝坐在绒毯上,拨动琴弦。留棋双手托着茶盘,呈给东宫之后,又送了我一杯。
大概是之前的这一场变故影响了心情的缘故,飞舞站在浅滩上的白鹤中间做出翩翩起舞的姿势,动作却有些僵硬。她不自然,我也落不下笔,最后无法,我只得取了一杯热茶,又宽慰几句,让她稍稍放松了些。这姑娘也不容易,穿着薄如蝉翼的白纱衣,在凉风里被冻得脸色发青。一杯热茶下肚,重新舞动起来才算是渐渐进入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