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其实也真不能这么讲,”林念初诚恳地道,“看看重哪个角度。能力怎么衡量,也难讲,恐怕就在从前,单说手术,似乎凌远也还不如周明?但是基础研究上的成绩,他们便就都不如你。”
“临床医院,把临床技能放在评价的首位,是绝对合理的,尤其中国现阶段。其实,就说领导能力,”程学文望着窗外,良久,轻轻地说,“在不知道凌远答应他在德国的签约到期就回来之前,我其实很不安。上面都说周明不是做第一把手的料子,但是事实上,”程学文笑笑,“周明带出来的班底,我真的不大敢接。”
程学文说完,转头去看林念初,定定地瞧着她,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待,林念初心里不安,抓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两口,又缓缓放下,随手胡乱地整理面前的检查单子,论文参考,含糊地说,“学文,有些事情,不勉强也是好的,太勉强,太勉强,对谁都不好。你是豁达的人,该放下,肯定能放下,对吧。”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林念初不敢抬头,只盯着面前的文件。
“我明白。打自你认真考虑把孩子交给凌岳夫妇,我就彻底明白了。”程学文缓步往门外走去,“竹轩的砂锅腌笃鲜,我来之前就去订了,再过5分钟,他们也该送过来了。”
他说罢,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念初呆坐在屋里,直到值班护士叫她,说门外有送外卖的,她赶紧去接了,打开,却吃不下去。她拉开抽屉,里面是前几天小曼写给她的信,孩子自己画的卡,小曼和父母都以为她和周明还是夫妻,信和卡,都把他们名字写在一起。孩子恢复得非常好,这一年基本能正常上课,期末还考了年级第六名的成绩,那个作为奖品的小提琴形状的,底托刻了‘优秀学生奖’的笔插,孩子执拗地拿快递寄过来,要送给她和周明做纪念。
她这两天一直犹豫,要不要跟周明去提这个孩子天真而认真的惦记与感谢。或者他最近真的没有心情,可是会不会,这样一份小孩子的礼物,给他一点安慰?再或者,把这样份把他们俩的名字写在一起的礼物,其实殊多尴尬。
还是算了,她想,就如同程学文永远也不会唠叨抱怨一样,周明也永远不需要别人安慰。
就好像,她比谁都领教,他的倔强,所以,当所有人都不解他的绝不妥协的时候,她根本不奇怪,如果肯做让步做妥协,那还是周明吗?
只是,她总觉得该跟他说几句什么。就算,是15年的朋友,也该说一句祝福,几句嘱咐,对不对?毕竟是,如此大的一个改变。然,真的能如任何普通的朋友一样?她想,或者他也想,但是,都做不到。就如同他几日前打电话给她,客客气气地东拉西扯了半天,犹豫地说,听他们说你把一个弃婴抱回家了,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说完,又赶紧说,不过我知道,你能处理,嗯,帮你忙的朋友也很多。我想,我就是,我有个以前的同学,现在在市局工作,不知道能不能,你给小孩子上户口难的话,帮上忙。如果万一需要,你找我。
她没有告诉他,这时候,舒羽已经住进她家里,户口的问题,已经,不那么紧要了。她觉得如果要说的话,太多的话,都很想要说,又已经不可能对着他说出来了。她有些迷茫,面对这个人。回不去,却也并没有真地完全走出来,也就真的,只有在未能走出来的时候,躲开了吧?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于是她把所有对他的关心压了下去,于是她笑着说,谢谢你。
她把论文逐字逐句地修改了,打印出来,自己的outlook收信提示叫了一声,看看发信人地址,她愣了好一会儿。
无国界医生组织。
2年前,她最崩溃的时候,只想尽快离开这个环境,申请了许多可以暂时离职的program,包括无国界医生。她甚至向往最艰苦最贫穷的地方,野人的才好,甚至每天梦里yy着可以壮烈牺牲,也胜于这生活残忍的催折。
当时,无国界医生组织只是礼貌地感谢,回复说已经开始审核她的资料,之后,面试了几次,对方说非常满意,将她作为后备,她非常激情地说但凡需要,她随时准备开拔,那就是她的理想,但是进了后备队之后,就再无消息。
林念初喃喃地说,该不可能,我想着好好吃喝,买几样豪华家具享受的时候,让我去非洲吧?
她小心翼翼地点开了信件,一些客气的感谢之后,那上面写着,林医生,您的资历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也至今记得您的热切,在下一期派出人员中,我们有一位儿科医生突患急病不能成行,我们急需一位儿科医生,我们热诚地欢迎您成为我们的一员。
林念初盯着那封邮件,苦笑,忍不住地大笑,然后,打开那份外卖,吃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