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莹听着不住叹气,眼见孟剑华难以救活,泣不能止。叶湘江便道:“听说静心神尼不仅是武学名家,也是医中圣手,云老弟,你用真气护住他心脉,立刻送他去黄山。这里有一颗天山雪莲子,先喂他吃下。”手里托了一物送到云中岳面前。黄莹听说“天山雪莲子”,很是好奇,想跳起来看一看。云中岳已喂孟剑华吃下,别了众人,一路向南去了。黄莹只好默默地求菩萨保佑孟剑华活着,但想到从此地到黄山不知多远,又怕孟剑华支持不住中途便死了,泪水仍潸潸而下。
黄巢此时清醒过来,乍见萧明天,哈哈大笑,道:“萧兄,今日之败,也实在最痛快不过。别无他求,只求好好照顾小女便是了。”萧明天道:“我会给他找一个天下最好的师傅,这件事你就放心好了。”这时,长孙长弘领了一名跟黄莹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走上前来,问道:“黄兄,你还记得他么?”黄莹忽然上前,劈叭连抽了那小男孩两个耳光,叱道:“你爹是叛徒,你是叛徒的儿子!” 。 想看书来
人已飘渺(二)
那小孩咬着牙一字字地说:“我——不——是——叛——徒!”黄莹道:“你也不是好人。”那小孩瞪着她想说什么但是没有。黄巢把手一挥,苍然一笑,道:“叛徒也罢,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魂归尘土。”话音一沉,向那小孩道:“我劝过你爹很多次,他仍是受了朝庭的招安,然后一样被杀。哈哈……哈哈,如若不然,如今说不准天下谁主。只可怜了天下无数傲寒秋菊了,哈哈,哈哈……”黄莹忍不住大哭,把怀里的叶灵灵交给叶湘江,伏在黄巢身上,泣然道:“爹,我去采好多的菊花来给你好么?”
黄巢摇了摇头,竟是不要。黄莹又哭声道:“为什么呢?你从来没有不要菊花的?”黄巢长笑道:“今日却如何以对?哈哈……飒飒秋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笑声渐止,身体便倒了下去,渐渐冰冷。黄莹虽早知会如此,仍然忍不住扑在他身上抽泣许久,直到昏昏沉沉睡去。众人都伫立在落寞的秋风里无言,任凭萧然的气息卷遍天地的每个角落。
黄莹在朦胧中醒来的时候,夕阳已一片昏黄,抬头凄涩地问站在身边的萧明天:“萧叔叔,爹爹平生最爱菊花了,为什么不要呢?”萧明天呆望天空不回答,许久才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黄莹点了点头,泪水又落了下来,幽幽地说:“我们把爹爹葬了吧。”萧明天深沉的目光掠过一丝凄凉,众人把黄巢的尸体同战死士卒的尸体一起埋葬在群山荫翳处,拜过三拜,别了狼虎谷远远而去。
萧明天并没有带黄莹回华山,而是带着她来到了湘江边上,长孙长弘带着王仙芝的孩子回昆仑,云中岳也与他们作别回白云山庄,只有叶湘江仍旧同行。湘江水冷,卷起如雪的浪花拍打着悬崖陡壁,一阵阵寒气噬骨。萧明天远望天涯那边的一帆孤舟驶来,于是拉着黄莹来到一块约莫有十来丈高的巨石旁,石壁上刻着数行诗句,萧明天指着时,黄莹一句句念了出来:
朔风飘飘开天行,弹指流光四百年。飞雪飘零潇湘客,落英剑气万宗流。
圣明至今多寂寞,魔心自古难为求。霾云散却百花净,长忆湖海七女侠。
黄莹看不懂,就问萧明天何意,萧明天微微一笑,道:“这是说中原武学自创始以来已经四百余年。诗里就是说这些年来一些非常有影响的人物,你看这里说‘落英剑气’,是说的一名创始天下剑道的宗师:逍遥剑圣。他留下了九式落英飞雪剑,是天下剑术登峰造极的无上境界。还有‘圣明’一词,说的是一天神君,百年前他曾经只身决战九大神魔,后来又同九大神魔一起创下了传说中最神秘的一门武功:日月天星###。这是一门据说根本不是人可以成就的武学,不过可惜的是他自己也没有能练成,而心法秘笈也从来没有出现过。‘霾云’是说司马风云,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后来被武林正道联手铲除了,现在已经死了五十多年。‘七女侠’就是当年铲除司马风云的七名巾帼剑客,其中有一个人你也听说过,就是孟剑华的师傅,现在黄山派掌门静心神尼……”
萧明天径自说了许多,似乎生怕再没有说的机会,又道:“莹儿,你想成为七女侠之后的又一名女中豪侠吗?”黄莹点着头道:“我跟萧叔叔学武功,把武功练好了给爹爹报仇。”萧明天哈哈大笑,道:“跟我学,学不出天下一流的武功,我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师傅。莹儿,你先在这里呆一会,我找叶老儿还有一点话要说。”黄莹正在奇怪何为叶老儿,萧明天已经飘然往一边的叶湘江掠去,触目见一身青袍,当风而舞。湘江大侠仍站在崖边,面对着将驶近的帆船,忽然沉声道:“你真的要去么?”萧明天哈哈大笑,道:“强留何乐?”叶湘江冷冷地道:“强索何味?”
萧明天大笑声中,便道:“叶兄,明人不说暗话,你偷偷收养着的那名女婴,到底是谁的孩子?”叶湘江道:“你不该到今天才问!欧阳不弱!”萧明天长啸:“好一个欧阳不弱!”青影如风,骇然一掌像叶湘江肩头劈落,叶湘江头也不回,一抬手迎上。双掌陡交,迸起一圈圈恍眼的紫气,萧明天、叶湘江各退三丈,脚下喀喀作响,山岩碎裂,坠落江心。
黄莹骇住了,连忙叫道:“萧叔叔,叶伯伯,你们为什么要打呀?”一边奔来。萧明天不答黄莹的话,沉沉地道:“为什么?”叶湘江背过身去,冷冷地道:“稚子何罪!”萧明天道:“就当她为欧阳不弱赎罪,也应该死!”叶湘江厉声道:“牵罪无辜,是华山派掌门之所为么?”萧明天大笑道:“欧阳不弱牵罪无辜,不远胜我百倍?”叶湘江道:“他是欧阳不弱,你是华山掌门!”萧明天摇头道:“我就不是华山掌门了,叶兄,把孩子交出来把。”叶湘江怒喝:“住口!”萧明天立时住了口,双掌骇发,刮起一排飕飕的劲风,直迫叶湘江。叶湘江也正出掌还击时,两人同时大惊失色,黄莹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两人中间。
说时迟,那时快,萧明天、叶湘江同时收掌,各自凌空翻几个跟头,避开反击的力道,这才定住了。黄莹竟然毫无惧色,开口就道:“萧叔叔,叶伯伯,你们不要打了,好吗?”萧明天沉沉地凝视着黄莹无语,蓦然长啸,道:“叶兄,你看我都老糊涂了……”叶湘江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才告诉你,她也是江雪君的孩子,你还要动吗?”萧明天苍然一笑,道:“往事只东风,不堪回首……”说时,把黄莹轻轻抱起,叹息一声,道:“可惜我去意已决,否则定要找到天女剑客,求她收你为徒。”黄莹怔怔地听着,忽然像明白了什么,急着道:“萧叔叔,你要走了吗?上哪里去?”萧明天长叹不语,回首见江帆,已至礁边。
当此时便见远远一青衣青年与一少年美妇相偕飘至。青年生得英气凛凛,正义不凡,那美妇却娇俏柔媚,顾盼嫣然。萧明天见时,哈哈一笑,道:“叶老儿,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弟薛光豪,令内为我师妹吕凤瑛。”叶湘江道:“必是薛副掌门了,幸会幸会,这位吕姑娘可是华山玉女吕仙莹之女?”吕凤瑛咯咯地笑,道:“叶大侠好不会说话,我还是姑娘么,灵儿都好几个月拉。”叶湘江自知失言,不愿计较此等无足轻重之事,淡一笑,向萧明天道:“萧兄果然去意已定,更无何人可以挽回了?”薛光豪忙道:“师兄,你果真欲走了?”萧明天苍凉一笑:“师弟,你代我接掌华山一派吧。”
薛光豪还要再说,萧明天把手一挥,示意他不必多说。拉着黄莹径向叶湘江道:“叶老儿,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不过你的武功就这么马马乎乎……”叶湘江知他之意,淡淡一笑道:“我送她去云山,找天女剑客……”萧明天道:“这孩子学天女剑客的武功,正是最好,只是天女剑客不会那么轻易收徒,叶老儿你自多费心吧。”
话音落定,江岸礁边的帆船上,突有一白衣中年作揖郎声道:“萧大侠了却凡尘事否?请上船。”萧明天大笑而语:“我去矣……”跃然欲出。薛光豪似乎想起了什么,疾步上前,忙道:“师兄且慢,你不欲再见琳儿一面了么?”萧明天一怔,驻足回首,愕然道:“琳儿……何在?”薛光豪转身领出身后一名白衣小童来,小童生得眉清目秀,清秀得很像一个女孩子似的,然而还很小,比黄莹都小得多,仿佛刚刚会走路。萧明天不由得走上前几步,蹲下身看着他,迷茫地道:“他就是琳儿,今天刚刚两岁……”吕凤瑛一边轻笑,道:“萧大哥记性好得很,一天也错不了。”萧明天怅然无语,想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儿子,但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拂遍全身,那来自于萧琳的目光。
人已飘渺(三)
萧琳锁着双眉,一言不发,一脸木然地看着萧明天,仿佛看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萧明天不明白他何以会锁着双眉,竟看不懂他的目光。薛光豪觉得奇怪,便道:“琳儿,他是你爹,如今要离开这里,你叫他一声好么?”萧琳木然的目光只是呆看,看得萧明天起了不自主地苍凉。呆滞片刻,萧明天就起来,哈哈一笑,转身而去。吕凤瑛咦了一声,用手在萧琳的眼前抹了抹,道:“你干什么从来不说话,我的灵儿才几个月,就会叫娘,你都两岁了还不会说话么?”萧琳仍旧木然。黄莹在一边看这,忍不住想:他都两岁了还不会说话,萧叔叔看了一定很难过……
吕凤瑛把萧琳抱起来,不住在他耳边说:“你爹就要走了,叫他一声……叫啊……叫啊……叫啊……”黄莹听了都有些厌烦,心中怔怔地想:没有用的,他一定不会说话。此刻萧明天凌空而去,悄然落定帆船之上,回首长笑:“诸位保重,萧某人去矣……”吕凤瑛叫萧琳一窍不开,心中气苦,哼道:“你干什么总是不开窍。”把他放在地上不再抱。其时薛光豪叶湘江都与萧明天说一两句珍重,黄莹也对着江岸凄凄地喊:“萧叔叔,你还回来吗?你一定要回来……”
众人都蓦然听到一个冰冷漠然的声音,这个声音不知是谁,都大吃了一惊,那个声音道:“真是废话!”众人都骇然,循声望去,原来是萧琳,说了话他便转过身去。吕凤瑛嘻嘻地笑道:“原来你不是呆子,会说话的,你爹还没有走远,快叫他一声。”萧琳的声音冰冷深沉到令人无法相信:“那就走吧!”叶湘江薛光豪仿佛碰上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相顾肃然。黄莹也想:他并不呆,可是话好古怪。只有吕凤瑛尚不觉得,笑吟吟地逗他:“琳儿,你再不叫,以后就叫不到了,叫啊……叫啊……”萧琳的声音依然令人可怕到不可思意:“救不了我娘,真是废物!”众人这回无不大惊失色,薛光豪脸色一沉,喝道:“琳儿,你说什么!”萧琳根本不回答,只用冰冷深沉的目光和薛光豪相对,薛光豪竟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想要避开他的目光。耳中蓦然传来萧明天苍凉苦涩的长笑,笑声激荡着江水,推动着江帆,随波涛滚滚东去,伴着萧明天的影子一直消逝在天涯那边,那里是一片海阔天空,茫茫无极。
叶湘江忽然轻叹,看了萧琳一眼,道:“此子大异于常人,日后造化不可限量,只是……”他摇头轻叹没有说下去。薛光豪忙道:“日后须对他严加管教,不可使他误入歧途。”黄莹一边听着,一边偷偷地去看萧琳,只见他冰冷清秀的脸上浮出一层不易觉察的冷笑,令人不安的笑意。黄莹自觉得害怕,但又想再看看他。
吕凤瑛忽然咦了一声,发一句:“不好,萧大哥这么早就走了,他不知道有两个琳儿……”叶湘江薛光豪都大奇,问道:“什么两个琳儿?”吕凤瑛沉吟道:“雪君姐姐生琳儿的天夜里,天龙教正攻上华山,一片混乱。谁也不知道雪君姐姐生的是双胞胎,其中一个,被我娘抱走了。是怕欧阳不弱心狠手辣,所以想能救一个是一个。后来,这个孩子转交给了百花谷主……”薛光豪皱眉道:“你怎么不早说?”吕凤瑛哼道:“我娘昨夜才告诉我的,我怎么知道……现在有两个孩子,只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给谁呢?”薛光豪问道:“另一个孩子,今日何在?”吕凤瑛道:“多半还是在百花谷罢,谁知道呢?”叶湘江皱眉道:“听说百花谷主从不收男弟子,也不容许男子在谷中逗留。”吕凤瑛笑道:“那么,我们去百花谷抱回那孩子吧,只是萧大哥走了,不然让他给孩子再取一个名字……”
黄莹呆呆地听一些不懂地话,一些和自己似相干亦不相干的话,一种恹恹欲睡的困乏就上心头。在温软的阳光,清凉的微风下要绵绵地合上眼睛,长长地舒着气。骤然间一股阴森彻骨的凉风直透过来,全身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一个寒颤,惊魂未定之际,只听见叶湘江震声而呼:“何方妖人,鬼鬼祟祟?”黄莹迷朦中睁开眼,朗朗青天之下,倏然飘起三重阴云,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下。
三团阴云飘忽不定,一缕忽生红芒,像叶湘江直卷而去。叶湘江冷冷一哼,挥掌就劈。喝道:“关外三凶,不得你们在关内行凶!”黄莹只觉得眼前一花,阴风拂面,身子一轻,不只怎么凌空而起,“啊”地叫了起来。薛光豪正要挚出长剑,蓦地手腕一麻,竟有一股绝大的力道,将他的身子迫得腾腾后退,脚不能沾地。耳边立时有人哈哈大笑,道:“华山派的好脓包掌门,看来萧小儿一去,华山派早已名存实亡……哈哈……哈哈……”薛光豪又惊又怒,好不容易定住身子,挚出长剑。定睛看时,眼前一身着黄袍的和尚,满面煞气,手里持一柄金光闪闪的老大长弓,冷笑冷笑地看自己。不由一哼,道:“金弓和尚,我华山派与你素无瓜葛……”金弓和尚嘿嘿一笑,打断他的话道:“今天和尚高兴,射你薛掌门一个透明窟窿,不就从此有瓜葛了么?”薛光豪见这和尚不可理喻,运气剑尖,喝道:“看来大师是来消遣薛某人来了。”金弓和尚把金弓往地上一抛,道:“消遣你薛掌门,用兵刃太丢脸了把!”薛光豪面目无光,挺剑疾刺。金弓和尚哈哈大笑。薛光豪的长剑在距离他身体一尺之处,节节寸短。
吕凤瑛怀里还抱着孩子,眼见薛光豪被金弓和尚一指点倒,便腾出一只手来要拔剑。蓦然一阵阴风拂过,肩头发麻,长剑落地。却见一名青袍怪面道人走了出来,不怀好意地对自己笑,道:“华山玉女吕仙莹昔年何等英明神武,怎么后人一个个成了草包。”吕凤瑛叫了一声:“千恶道人!“紧接着身子又一麻,瘫软下来,怀里的孩子被千恶道人夺了过去。
千恶道人一手抓了黄莹,一手抓了薛晚灵,向与叶湘江缠斗的红衣和尚怪叫道:“老大,我们的两个都搞定了,怎么还不放定叶老儿?”红衣和尚骂一句,道:“这老儿好不厉害!”心神一分,反被叶湘江占了上风,迫得他节节后退。金弓和尚看了笑,道:“待我射他一个透明窟窿。”回头去取那金弓,才一掉头,蓦然咦了一声,双目直瞪,怔怔地立定不动。
千恶道人哼道:“老二你发什么呆,不射拉倒,我给他一记千毒神掌。咦……这小东西……别动!”他也掉过头来时,猛地怔在当场:一个身体还没有弓长的白衣小童,正在用全身的力气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