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一夜未合眼,虽然十分疲惫,精神却不敢涣散,仍旧紧盯着祭台中央一切细微的动静。
白玉祭台上,躺着的白衣女子的手轻轻动了动,众人都跟着紧张了一下,她的头又微微摆了摆,众人屏气凝神,终于她张开了眼睛,用手撑着半坐起身,用手按了按头,众人都吐出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一阵阵酸痛难耐,但心中挂念着自己落崖时一心想要再见的人,她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在一张张陌生面孔中,很快找到了熟悉的他。她想一骨碌站起来,但脚步虚浮,身体微微晃了晃,众人都伸出了手,做出一个想扶她一把的姿势,但离得太远,没有一个人扶得到。
只见她摇摇晃晃,慢慢走向祭台的一边,走到历王的身前,展开一个明艳无比的笑容,“阿历!”,她一边轻柔呼唤他的名字,一边踮起脚尖紧紧搂住了轩辕历的脖子。轩辕历也紧紧环抱着阿狸,让她伏自己的肩膀上,两个人都沉醉得闭上了眼睛,自然看不到其他所有人大失所望、目瞪口呆,又下巴掉下来的样子。
阿木汗不解,看了一眼阿狸,又看了一眼瑞,看到瑞呆愣着,身体向后一晃,完全没能相信和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
阿狸的心被重逢的喜悦和幸福感充斥,再睁开眼的时候,却猛然看见轩辕历身后和他长得无比相似的轩辕瑞,对方正死死盯着她,双眉拧紧,双唇紧闭,她僵硬了一瞬,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头疼欲裂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她觉得身体像被压下了一座大山一样喘不过气,她拼命摇了摇头,努力吸气,两行清泪莫名滚落,一幕幕与轩辕瑞在洞中生活的情景在脑海中闪现,她终于再次昏厥了过去。
轩辕历和轩辕瑞几乎同时惊慌地叫了一声:“阿狸!”,两个人又同时因为对方的这一声急切的呼唤而有些惊疑——尽管发音十分相似,他们都似乎听到对方喊的是“阿狸”而不是“阿郦”!更何况,轩辕瑞管王嫂叫“阿郦”本来也是不敬。
来不及多想,历王抱起阿狸就要离开中山,其他六国人等此刻有的有了投靠的方向,有的失望,有的惋惜,还有的起了杀心,但此刻都没什么其它妙计再行挽留或者阻拦,只得先让出一条路,让历王和他的人马下山回行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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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沛国行宫,历王将阿狸抱回了自己的寝殿,瑞和阿木汗便都不太方便继续跟着了。历王宣了太医来给阿狸诊治,一搭脉,太医先是皱了皱眉,又捻起胡须仔细探了探阿狸的脉博,过了半晌,才终于像是确定了,抖抖索索一点儿没有喜色的恭喜历王说:“恭喜陛下,娘娘她……她有喜了……王后胎儿当是无碍,大约已经满三月……”
历王听得一愣,惊疑、愤怒、羞辱、失望在他眼中凝结成一道寒光。太医俯首跪地,一点儿看不见。只等着历王下命——究竟该怎么处置?可历王一动不动看着阿狸,好像已经把他忘了。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去。太医急忙起身,刚向后退了两步,历王异常阴冷的声音传来:“此事莫要声张!否则小心你的脑袋!”,太医连连称是!抹着额头的汗赶紧退出去了。
历王心中翻江倒海,在信任与怀疑之间游移不定——阿狸!这就是你让我等的吗?这究竟是你和谁的孩子?想到这里,却又不免回忆她种种的好,越想越想不明白。他一会儿问自己——难道她的情意都是假的?刚才她在祭台处,这所有的姿态也都是伪造?一会儿又觉得这不可能!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那些情感看在眼里,体会在心中,若说不是发自肺腑,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她已经舍命救了他两次,这也不可能有假!
他又突然想起刚才紫霄神秘莫测的表情和那一番话——“……你很快便会知道我为何对你说这一番话……我只能告诉你,失去此次机会,你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天选之人是指她所诞下的神子。只有神子才可统一七国,得到这天下……
历王握紧了拳,原来紫霄已经算到阿狸有了身孕,刚才是在告诉他——无论这是谁的孩子,自己若想得到这天下,都要把这个“神子”保住!
历王又低头看了一眼阿狸,终于像是找到一个借口般,再次唤来了刚才的太医,让他好好给王后诊治,开方子稳住胎气。
走出内殿,到了院中,他屏退所有亲随,独自信步而行,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和他开的玩笑?他还年轻力壮,又有那么多妃子,但至今子嗣却没有一个。无论是阿狸、娜仁、白珍珍、或者其他嫔妃,那些他完全没能见到的孩子都由于各种原因胎死腹中了。他也怀疑过有人在暗中搞鬼,可每日外面的这些大事都来不及处理,后宫这些事情更加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管了。
娜仁对他是很好,不牵扯其它妃嫔争宠问题时,她对他情真意切十分忠诚,可是她阴狠毒辣的时候也很多,她又擅毒,若说是她将他的孩子都害死了,可她自己也落胎了无数次。
白珍珍天性不争不抢,恬淡寡欲,和曾经的南宫郦十分相像,他很难想象她会是那个下毒手的人。
宇文缦做人周全谨慎,她的心思和目的有些琢磨不透,但她并不通药理。他也曾派人仔细暗中搜查她的寝阁,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药物。
其他嫔妃呢?是不是有人在暗怀鬼胎?只是他并没有太过宠幸,故而没有注意?
那一次阿狸在宫中被秦禹带走,他似乎找到了一丝线索,抓住了那个宫中指路的马仆和宫婢,他以为就此可以牵出宫中一条内线,却没想到两个人一被抓住就自尽了,他们应该都不是死士,却为什么能像死士一样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是什么样的束缚能让他们做到这个地步?还有早些年给瑞下毒的人,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到了今天,子嗣这个问题不认真对待恐怕是不行了。他突然又苦笑着想起阿狸被掳走前的那一晚他们说的话。他让阿狸给她生一个儿子,阿狸说一定给他生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宝宝。如今她当真有了宝宝,却不敢说会和他一模一样了吧……这孩子若是她与旁人所出,他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像亲生父亲一样将他抚养长大?历王仰头向天,眼角一反常态的滚落下一滴眼泪,只感觉到深深被所爱之人背叛欺骗的悲恨与痛苦……
历王在心中拼命想给阿狸找一个借口,好告诉自己她没有真的再次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但无论什么样的借口,似乎都不能掩盖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他的这个事实!历王的目光又变得异常阴冷起来,他再次将他的心层层包裹进了厚重又安全的壳里,暗自发誓绝不让阿狸再伤害自己一分一毫!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针脚粗糙的巨大荷包,荷包一角绣着的那个“狸”字,已经被他抚摩得有些脱线。最后,终于像是想扔掉自己的真心一样,他将这个荷包一撇扔进了旁边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