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闪右闪,好不容易追上她了,宋宇盛突然煞住脚步。不,他不能贸然行事,否则一旦激怒了她,就永远别想见到杨桦了!几番思索之后,他决定用最不得已的方法——跟踪她,这简直不是一个年岁已近知天命的人会做的事。但为了杨桦,这根本不算什么。
一路遮遮掩掩、躲躲闪闪,艾盟的脚步终于停住了,而宋宇盛这时才看清楚他究竟是到了哪里。
天啊!竟是一间佛寺,莫非她有意出家?
这是闪入他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后来,他再仔细观察,原来是一间专供人安奉过往亲人骨灰的佛寺;寺中佛音溺溺,净是一片安详。
可是,艾盟为何要来这个地方呢?他还是没有答案。
她缓缓点上一炷清香,向右侧走去。此时,他仍旧不能明白艾盟所作为何。他慢慢将眼光移高,越过艾盟的肩头,想看清楚往生的是何人。
杨桦?
霎时间,他有如五雷轰顶,震惊得连退好几步。双眼一闭,他告诉自己一定是眼花了,杨桦还未满五十,不会这么早往生的!
他揉了揉酸疼的眉心,要自己别往坏处想。仔细调整好呼吸的频率,他再度睁开双眼,集中目光向答案望去。
“妈!”
艾盟开口说出的话和他目光终点的名字肯定了他最不能承认的事实——杨桦走了,不只离开了他,更离开了人间。
“妈,我是小盟,我来看你了。”她轻抚墙上杨桦的黑白遗照,哽咽地低喊。“你临走之前说,如果爸愿意承认我,就要回宋家认祖归宗。但你根本就料想错了,他何只是不想认我?他连看到我都觉得厌恶,又怎会想要我这个女儿呢?”说到激动处,她禁不住呼吸急促,喘息不已。“他现在是摄影界的名人,声名远播,如果让媒体知道他有个私生女,他还能保住现有的地位吗?他当然不会笨到这种地步!名利谁不想要,他也不会放弃!妈,枉费你时时刻刻顾念他,他根本不曾为你想过,你错得太离谱了!”
如果杨桦死亡的事实对他打击得不够深,那么艾盟的这番话已发挥了致命的效果。
艾盟不是另一个姓宋的男人的女儿,而是他宋宇盛的女儿?这个埋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今日得到释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叫他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他拖着迟缓的脚步,无声地向艾盟前进,掠过她身边,突兀地伫立在杨桦的遗照前。“你好残忍,连让我认错赎罪的机会都不给,就先我而去……这种惩罚,你不觉得太重了吗?你走的那天,我焦急得像只无头苍蝇,为了找你,几乎快放弃了生存下去的意念……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还是会找到你的。上天怜我,今天让我找到了你,可是你呢?你居然一声也不吭地就走了,甚至没有尝试找我,你的心怎能如此冷硬?”除了哀凄,他有更强烈的愤怒,气她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让他见。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利怪她?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会死得这么早,你居然还振振有辞地责怪她、埋怨她,说她对你不公平,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艾盟抢白,不能原谅他对母亲无理的控诉。他不想承认她就算了,为何又装得像受尽伤害的痴情男人?博取她的同情?不,永远都别想。
宋宇盛转过身,带着不太确定的眼光凝视她。“你是我的女儿,你竟然是我的女儿?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有一个女儿!她走的时候,什么都带走了,连我的亲生女儿也一并带走,剥夺我享受父女亲情的权利。就凭这一点,你说,我不该怪她吗?”
不是这样啊!他说他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难道母亲未曾告诉过他吗?突然之间,有上百个问题在她心中翻涌,让她无所适所。
“可是你……”
“当年我不顾一切反对,执意要娶她,她却被一些无谓的顾忌所困扰,要我听从父亲的指示,娶一个和我根本一点感情基础也没有的女人。她不要我背上不孝的罪名,一定要我顺从父亲的意思,我当时一气之下,对她说了重话,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宋宇盛声音里净是痛苦。
原来在她的记忆之外,尚有无数的故事是她从未听过,不是她能想像的。母亲遗留给她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她竟误以为是事件的全部,口口声声指称自己的父亲不负责任。
这一切错得多离谱啊!
“妈从来没告诉我这些。”艾盟喃喃自语,神情恍惚,脸上表情完全空白。“她只说你的好,要我不能逼你认我。你有你的生活、你的世界,若你不想被我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儿干扰,我便不能擅自进入你存在的范围。这是她的遗言,她为你设想得多好啊!”
“她错了,她彻彻底底地错了!”宋宇盛仍激动难平。
艾盟未能从震惊中恢复,仍是一脸茫然。
“我不只要让你认祖归宗,我还要为了你二十几年来没有拥有过一天好日子而补偿你,我欠你的实在大多了。”身为一个未尽到责任的父亲,他说再多都只能是弥补了。
有什么东西窜进她的脑海?
认祖归宗?是认祖归宗吗?
艾盟的眼中闪起了一丝丝不太明显的光亮,飘荡的神魂也被勾了些回来。
“你承认我是宋家的子孙?”她带着一点点的期望和满心的担忧,诚惶诚恐地问。
宋宇盛二话不说地点了头,直接给她肯定的答案。
“真的吗?”艾盟仍不敢太相信。
“没错!”这一次宋宇盛说得清楚明白,他不要艾盟心存怀疑。
所有曾经存在的痛苦、怨恨、愤怒,此刻全像被微风吹散的云雾,飘远,飘远,慢慢地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