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
“有,有,小的这就命人去准备。小的这就命人去准备!”秣鞨商人李致远不敢再多嘴,拱着手连声答应。
那金牌上的契丹大字,是欧古妮,对应的身份乃是一位小将军。按照辽国北院官制,一个部族里的小将军,级别并不算高。但欧古妮这三个契丹大字,却无论如何都让人小瞧不得。那乃是契丹皇后一族改姓之前的源头,甭说他区区一个商人不敢招惹,即便镇守此地的耶律德光将军亲自到场,恐怕也得礼敬三分。
本着不给自己招灾惹祸的原则,秣鞨商人李致远立刻派人去准备“御宴”。至于这顿饭的名义主人石重贵的态度,根本没功夫去问。
须臾之后,酒菜准备停当。皇帝陛下“有旨”,请众人到花园入席。秣鞨商人李致远唯恐石重贵耍性子得罪了客人,又亲自领大伙去了后花园。先小心翼翼地敬了客人几杯酒,然后才吩咐石重贵好生伺候着,自己则躬身告退。
“什么味道?臊得好生厉害!”柴荣目送他离开,随即用力抽了几下鼻子,目光在桌案旁替大伙把盏的太监身上来回扫视。
“咱,咱家……”几个太监气得满脸青紫,用目光盯着白胡子老头石重贵,祈求主人替自己主持公道。
谁料想石重贵却彻底服了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轻轻挥手,“你们几个都下去吧,换几个宫女过来。虽然都老了些,却也算不得我有意慢待了客人!”
“是!”太监们红着眼睛行礼,放下酒壶,踉跄而去。
转眼间,酒桌上,就只剩下了四兄妹和石重贵。气氛立刻就变得极为诡异。柴荣、赵匡胤和韩晶三个,把说话的权力都默契地移交给了宁子明。而宁子明,却只是仰起头,愣愣地看着自己传说中的父亲,千言万语,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路上在睡不着觉的时候,他曾经在心中,无数次描绘过石重贵的模样。或者魁梧伟岸,或者玉树临风,虽然已经成了亡国之君,却依旧英气不减,铁骨铮铮。却万万没有料到,石重贵的真正模样,却是个没脸没皮的糟老头儿。为了苟延残喘,不惜像戏子一样,每天朝所有见到的人摇尾乞怜。
一路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也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告诫过自己,自己见了石重贵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失态,无论如何,都要装出生活优渥,衣食无缺的富贵公子模样。让石重贵放心,给石重贵信心。让父亲不为儿子担忧,也让父亲知道,儿子未曾忘了他,总有一天会想办法救他脱离苦海。
然而,所有准备,都于看到石重贵在游客面前装疯卖傻的一刹那,被摔了个支离破碎。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宁愿亡国也不肯当孙子的英雄豪杰!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父亲!这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为了活命豁出去所有的糟老头儿!可偏偏这个糟老头儿的真实年龄还不到四十岁,偏偏这个糟老头给他的感觉,还的确就是血脉相连!
“二宝,你不该来的!”打破沉默的,却是石重贵自己。“我今天第一眼,就认出了你,只是,只是我从来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注1:天赞通宝,耶律阿保机在922年前后所铸。因为急于展示国力,用料颇为讲究,份量也足。完整五损的天赞通宝,每枚大约重4。9克上下,与质地最好的玄宗时代开元通宝相当。
注2:契丹大字,在公元920年前后,耶律阿保机命人参考汉字所创。但非常让耶律阿保机郁闷的是,此字只能作为官方文字使用。民间场合,大部分契丹人,包括大部分皇族和后族,都以习汉文,写汉字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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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答案 (四)
第四章 答案 (四)
一声“二宝”,令宁子明心中的所有怀疑和戒备,瞬间崩塌。
十五六岁正是男人身体变化最快的时候,过去一年里,他又屡经磨难,整个人的变化之剧烈,连他自己偶尔对着镜子时,都会大吃一惊。更何况,今天他为了掩人耳目,还专门用姜水洗过脸,头上的帽子,也刻意用了行商们专门用来挡风的宽沿!
然而,这一切,却根本不妨碍石重贵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尽管,比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已经足足窜起了一头高,原本略带些肥胖的圆脸,也早就变成了成年男子的长圆型。
“我,我……”少年人踉跄着站起,手扶桌案,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对面坐的是他的父亲,他昏迷之后就一直想不起来,却始终血脉相连的父亲;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却故意装疯卖傻,拂袖而去,试图将他赶走的父亲;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肯给耶律德光当孙子的父亲;宁可偷偷下诏将皇位传给昔日见死不救的仇家,也不肯给契丹人当傀儡的父亲……
这样的父亲即便已经落魄到唱戏为生,却依旧令他这个做儿子的感到骄傲。这样的父亲虽然是个亡国之君,但在他这个儿子眼里,依旧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坐下,别,别,别靠得太近。周围,我周围的人,未必都可靠!”石重贵心中,此刻也百感交集,却强压住将儿子搂在怀里的冲动,含着泪摆手,“像别的宾客一样,你必须装作只是一时兴起,才花钱跟我吃顿饭。吃完了饭之后,立刻离开,不要再来见我,也不要想救我出去。契丹人还幻想着利用我再度进犯中原,一时半会儿不会儿害我。而你现在即便能成功把我救出去,中原那群手握重兵的家伙,也不会容我继续活在世上!”
一番话,居然是难得的头脑清楚,条理分明,与先前在“朝堂”上胡搅蛮缠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父皇——”宁子明手扶桌案,身体不停地颤抖。作为人子,他恨不得立即救父亲脱离苦海。但理智却清楚地告诉他,父亲、冯吉和赵匡胤他们说得都是事实。留在契丹,父亲还能忍辱偷生。回到中原,父子俩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痴儿!为父能知道你还活着,已经喜出望外了!”石重贵强颜欢笑,眼泪却“扑扑”落了满脸。“听为父的话,好好坐下陪为父吃顿饭,然后你尽快离开这儿。别做傻事,也别总想着接我回去。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自己好好活着。若是,若是能让咱们石家香火有继,比,比为了救我这个不中用的父亲而枉送了性命,强了何止百倍?”
“父皇,我,我——”宁子明闻听,心中愈发疼得宛若刀绞。用力抹了把脸,低声回应:“我知道!我来的路上遇到了冯吉,他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我,我一定尽快想办法救你出去,我,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关在这里任人侮辱!”
“痴儿!你有这份心,为父已经非常高兴了!”石重贵笑了笑,流着泪摇头。“不是别人侮辱我,做戏子演示皇帝上朝,是为父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这里除了为父之外,还有五十多个人呢。谁都不会种地,也不会放牧,为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伙一起饿死!”
“可,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宁子明低低的喊了一声,伸出手,在自己的衣袋里乱摸,将金的、银的、铜的,还有回鹘人为了答谢救命之恩所赠送的玉石、珊瑚、珍珠等,一股脑地掏出来,捧给自己的父亲。“这些,这些,您拿着先用。您稍等几天,儿子手里还有另外批,一定想办法给您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