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现在还能撑住,因为她还有母亲。母亲也被发配在这掖幽庭里,两人好歹还能成为对方的支撑。只是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她常常精神恍惚,耽误了做活,便免不了一顿毒打。
“藜芦,”夜里,母亲拥住了她,对她道,“我越来越觉得,你父亲临终前所说,可能是真的。”
江藜芦愣了一下,忙低声道:“母亲,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母亲却摇了摇头,固执地道:“不,这事我越想越不对劲。当日我还疑心是你父亲嘴硬,不愿承认是他害了我们一家,可如今细想,若你父亲当真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自有刑部和大理寺处置,怎么可能让一个公主下令处置了我们全家,连皇帝的圣旨都没有?该有的审问、取证都没有,仅凭他们空口白牙就急匆匆定了罪、用了刑,简直欲盖弥彰。”
江藜芦又想起了那日太监喊的“长公主令到”,她也觉得其中有问题了。可如今她身处掖幽庭,早已是无能为力,就算知道有问题,又能做些什么呢?
母亲轻咳了两声,她近来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她抓住江藜芦的手,道:“这长公主,不简单。瀛阳侯何等样人,天下间没有哪个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他这才迟迟未娶,如今,他竟然娶了这长公主。按理说来,这两人实在是不般配,一个曾是先帝伴读,一个是先帝女儿,虽无礼法规定,可传扬出去毕竟不好听。还有太后,太后好端端的,怎么放着摄政之权不要,竟搬出了紫崇宫,让这公主来垂帘听政?而且,听说,那些个皇子公主,都是这瀛阳长公主下令诛杀的,这可是她的骨肉血亲!这未免,也太狠了些……藜芦,这瀛阳长公主,真的很不简单。”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中间也止不住地咳嗽。江藜芦听着,也觉得疑点重重。
江藜芦垂了头:“母亲,我懂了。”又问:“母亲是觉得,咱们的祸事和长公主有关?”
“一定有关,”母亲咬了咬牙,满脸病容,“当日,那太监手持的正是长公主的手令啊!”
江藜芦也起了疑心,不住地在心中思索着:为什么不是皇上下令,而是长公主下令?为什么没有刑部和大理寺插手,而是长公主急匆匆地定了罪?
瀛阳、瀛阳……
江藜芦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怒火。她相信父亲在临死前说的话并非虚言,那时江家人人皆知大祸临头,哪里还有工夫去编造谎话?
如今龙椅上坐着的小皇帝,才是夺位之人!而珠帘后听政的瀛阳长公主,是真正的篡权者!
江藜芦想着,不觉流下泪来。母亲见状,忙伸手为她擦去,轻声宽慰:“藜芦,莫哭。”
皇帝、瀛阳……是他们害了自己一家!而皇帝年幼,诸事不能自决,真正下手实施一切的人,是那个年仅十六岁的镇国长公主!
江藜芦想着,不禁握紧了拳头。她看了看虚弱无力的母亲,从前那样雍容华贵的夫人,如今却成了这掖幽庭最低贱的奴婢。她想起了父亲临死前的话语,和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了兄长的惨叫和姐姐的哀嚎……城门之上,只怕还悬着父兄的头颅!
毁了,她过往的一切都被毁了。
北风呼啸而过,冬天来了,母亲在掖幽庭熬了一个年头都不到,便撒手人寰。她只留下了一个年仅八岁的孤女,和一句句哀怨悲愤的“藜芦,报仇”……
江藜芦从那天起便立誓,一定要为她江家报仇。阖府上下两百余人的性命,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她在掖幽庭中苦苦熬着、挣扎着。管事宫女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她咬着牙忍过这痛,满脑子想的都是家人的模样。
报仇、报仇……
好几次,她险些撑不下去,文弱的小姑娘昏倒在掖幽庭内,迟迟不醒。可每次都是那督促她报仇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让她清醒,重回人间。
她知道自己在这世上唯一该做的事,便是报仇。
好巧不巧的,在她入掖幽庭一年多后,瀛阳长公主便来巡视掖幽庭了。
管事宫女如临大敌,急急忙忙地使唤着奴婢洒扫打理着掖幽庭,生怕出了差错。
江藜芦听说这消息后,黯淡许久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知道机会来了。哪怕拼上她这条命,也要杀了瀛阳长公主,为江家报仇!
公主的步辇刚进掖幽庭,那穿着华贵的年轻女子便下了步辇,徒步进来。江藜芦跪在地上,远远地望着那年轻女子,只是看不真切。除了那珠光宝翠折射的光刺得人眼睛痛,她便再也看不出别的来。
不过她也不需要看出别的,她只需要杀了这长公主。掖幽庭守卫森严,但她还是在袖子里藏了一支簪子。这簪子不似普通的簪子,她早已在夜里把这簪子给偷偷磨锋利了。她相信,只要她有机会,她一定可以杀了这瀛阳长公主。
“不知殿下今日来掖幽庭,是有什么要事吗?”管事宫女惶恐不安地问着。
江藜芦听见了那年轻女子的声音:“没什么要事,只是随便来看看。”女子声音里有着寻常人没有的威严。
“青娥,若有能入得了你的眼的,只管带走,不必客套。”江藜芦听见公主如此说。
她跪在地上,听见公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看见了公主用蜀锦做的精致的绣花鞋。她想抬头看看公主的模样,又恐怕太过显眼惹人注意,最后只得微微抬眼,正好瞧见了公主手腕上的红玛瑙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