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疏香与金描翠又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将夜里的见闻一一道来:“回大人的话,奴家夜宿净室,半夜便有和尚从床前地洞里钻出来奸宿,因此悄悄在他背上抹了胭脂,以便事后寻迹拿人。”
二人的供词几乎完全一致,交代完后又将和尚赠的调经种子丸交到陈梅卿手里,作为物证呈给了韩慕之:“这是事后和尚送的调经种子丸,请大人过目。”
这时被衙役拿住的两名和尚当中,突然有一人望着罗疏香大喊起来:“你撒谎!我何曾与你有染?大人明鉴!若不信可以查验她身上,她连里衣都缝得死死的,明明还是处子!”
那罗疏香听了和尚的辩词,非但不惧,反倒微微笑了起来:“你这和尚真是可笑,我若是处子,来你这寺中求子做什么?你干下坏事,还要这样推诿,实在罪大恶极。”
“你明明……”那和尚还想争辩,忽然醒悟到是自己受了骗,煞白着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韩慕之在座上径自笑了,冷眼看着殿中那和尚,讥嘲道:“这两位女子,是我从鸣珂坊叫来的粉头。所以你的那些怀疑,我想就不用查验了吧?”
此语一出,众僧哗然,这才明白今次是中了县令的计。大家见丑事败露,纷纷跪在地上叩头求饶。这时韩慕之才冷着脸对众僧喝道:“你们一班歹人,竟敢假托神道、欺哄百姓,奸…淫良家妇人!如今还有何话说?”
那宝莲寺的住持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这时忽然走到殿中跪下,领着众僧向韩慕之禀道:“大人明鉴。本寺僧众一向恪守清规,只是出了这两个败类,坏了我宝莲寺的名声。幸亏有大人明察秋毫,查出这两个该死的败类,只是寺中其他人确属无辜,而这两位姑娘既然是妓院里的粉头,好歹无伤名节,所以还望大人开恩,为本寺遮了这个丑吧。”
韩慕之心知住持在狡辩,由着他把话说完,这才冷笑道:“听说昨晚留在寺中求子的人不少,我猜子孙堂的净室里肯定都有暗道吧?你说你这寺中只出了这两个败类,偏偏这两个败类昨晚没去别的房里,竟然一起撞进我的罗网?天下能有这种巧事?”
“大人,”那住持立刻申辩道,“子孙堂里只有这两间净室有暗道,别的净室里绝对没有。”
韩慕之唇角一挑,对那住持道:“这也不难,待我把净室里的妇人都叫来查问,若无所见,这事便与你等无干!”
说罢他立刻差衙役前往子孙堂,将留宿在寺中的妇人尽数传至殿中盘问。妇人们异口同声地否认夜里有和尚奸宿,韩慕之心知她们是怕羞不肯实说,便喝令左右搜检妇人的随身衣物,果然都搜出了装着调经种子丸的药包。
韩慕之便指着这些药包问道:“既无和尚奸宿,这调经种子丸是从何而来?”
妇人们个个面红耳赤,羞得不敢抬头,韩慕之也不继续追究,只发令下去,让各家人自己将妇人领回。那些陪同着内眷来寺中求子的丈夫家人们,此时早聚在大殿外听明白了究竟,个个气得浑身麻木,却只能含羞忍耻地将妇人们领回家。
这时宝莲寺的住持仍不肯死心,尤自负隅顽抗地狡辩道:“这药丸是妇人入寺时送的,不足为证,望大人明鉴……”
座上的韩慕之还没开口,一旁的金描翠就已掖了掖衣襟,掩着嘴笑道:“你这秃驴好不知羞耻,药丸明明是奸后送的,这里头的混事儿,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住持阴测测盯了金描翠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
“事已至此,还想抵赖?”韩慕之冷笑了一声,当即令陈梅卿唤来埋伏在寺外的一百多名三班衙役,将寺中的成年僧人尽数押回县衙,只留下照管香火的香公和几个年幼沙弥。
至此一战告捷,韩慕之跟在众人身后走出宝莲寺时,天色已是大亮。他在起身上轿前,不经意瞥见帮自己破案的两名妓…女仍站在清晨的曙光里,便低声吩咐身旁的陈梅卿:“梅卿,差人将她们送回鸣珂坊。”
不料陈梅卿却摇了摇头,望着韩慕之无奈地笑了:“你当我没有关照她们?是她们不肯回去。”
“不肯回去?”韩慕之挑挑眉,又瞥了那二人一眼,“此话怎讲?”
“她们说,当初你找她们密谈时,答应事成之后帮她们脱籍从良,可有此事?”陈梅卿笑得红口白牙,揶揄韩慕之自找的小麻烦,“现在可好,她们不肯回鸣珂坊了,求明府大人您收留呢。”
韩慕之不禁皱起眉,这一次终于正眼望去,就见那两个纤弱女子混在推推搡搡的押解队伍当中,正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张望。这一幕竟让他心底升起一丝奇怪的情绪,既有内疚、怜悯,却又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这件案子找妓…女来办,已是万全之策,说到底她们有什么贞洁清誉可言?何况自己还会安排她们从良,已算是尽心:“这话我的确答应过,请她们到轿前说话吧。”
第三章 县中狱
陈梅卿赶紧命皂隶把两个姑娘叫来,罗疏香和金描翠便跪在韩慕之的轿前,俯首恭恭敬敬地恳求道:“求大人为我们姊妹二人做主。”
韩慕之坐在轿中,对那二人道:“为你们脱籍从良,需要上报本州知府,不是由本官说了算,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妥的事。你们先回鸣珂坊,待本官致信知府大人,获准为二位脱籍之后,本官自会派人去鸣珂坊,还你们自由之身。”
他这番话说得严肃,本毋容他人置疑,不料跪在地上的罗疏香却倏然抬起头,用黑沉沉的眼睛凝视着韩慕之,又深深往下一拜:“大人,既然您有心搭救,现在又何苦让我们再回那火坑?今日我们姊妹俩好容易才脱身,随便把我们安插在哪里都使得,若送我们回去,只恐夜长梦多,节外生枝。我现在情愿一头碰死,也不愿再回那吃人的魔窟,求大人慈悲。”
“好放肆的娼妇!”一旁的陈梅卿听她越说越大胆,赶忙冲她使了个眼色,板起脸将她的话打断,“大人已决定的事,岂容你在这里搬嘴弄舌?”
“是罗疏香放肆了,请大人恕罪。”罗疏香立刻低下头,伏在地上不再说话。
陈梅卿故意唱得一出白脸,反倒让韩慕之没了脾气。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罗疏香,素来端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悲悯,终于无奈地将轿帘一放,嘱咐陈梅卿道:“罢了,梅卿,你先将这二人领回县衙安置吧。”
“遵命。”陈梅卿立刻坏坏一笑,躬身行了一礼,等到韩慕之起轿离开后,才回头对罗疏香和金描翠笑道,“算你们运气,碰上了真正的善主儿,起来吧。”
罗疏香与金描翠自是一番千恩万谢,陈梅卿才不管那些虚的,趁皂隶牵马车的功夫,将罗疏香单独引到一旁,嬉皮笑脸地低声问:“你许我的好处呢?”
罗疏香立刻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锭金子塞进陈梅卿手中,一连串动作做的极隐秘,大太阳下竟连一丝金光都没泄露。
金锭沉甸甸的手感让陈梅卿发自内心笑起来,花月春风一般,露着牙戏谑道:“嘁,你看看你,还花钱谋这份差事。”
“旁的你别管,只管照应着我就是了,”罗疏香亦是露齿一笑,这时皂隶已牵了马车来,她在上车前却忽然扭过身,望着陈梅卿提醒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陈梅卿是鸣珂坊的熟客,向来与这帮粉头厮混惯了的,因此极有耐心地听她要说什么。
“你回县衙后,一定要提醒韩大人,提防这帮和尚阴谋反抗。我瞧这帮人不是良善之辈,恐怕不会甘心伏法。”罗疏香悄声说完,这才拎着裙子上了马车。
陈梅卿听了罗疏香这番话,将信将疑,只纳罕地打量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罗疏香上车之后,与同伴金描翠一块儿挤在马车厢里,两个姑娘经过刚刚一夜,多少有些兴奋,于是便裙子挨着裙子,坐在一起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