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道圣旨从长庆宫发出:赵恒谋逆犯上,罪不容诛,褫夺亲王封号,贬为庶人,若有发现逆犯赵恒踪迹的,可就地诛杀。
无数士兵在长平城内外各处搜查,寻找赵恒和沐战的下落,但更多的人追向往并州去的各条道路,因为以赵启看来,赵恒最大的可能是返回并州,再以并州为落脚点起事,逐步向长平推进。
与并州相邻的北庭都护府接到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圣旨,限两日内集结军队,攻打并州。
皇帝紧锣密鼓安排的同时,另一个消息在长平城中悄悄蔓延:白云川大败是皇帝一手安排的,为的是找到借口除掉安国公,太后因揭露皇帝而被软禁,已发出懿旨,号令天下铲除暴君,另立明主。
无数匪夷所思的消息或在明或在暗,流传在巨变前夕的长平城中,街头巷尾的人们碰见了说起来时,都不免悄悄嘀咕几句:这天下啊,看起来要乱了。
沐桑桑在深夜的梦中见到了赵恒。
他轻袍缓带,坐在茶楼中吃茶。楼下是热闹的戏台,有弹唱的正讲着最时新的故事:“……上回书说到安国公的小女儿沐桑桑生得倾国倾城,早就跟昏君赵启定下姻缘,那昏君既想陷害国公,又舍不得这沐桑桑,于是使出花言巧语,骗她说只要进宫就可以饶了国公的性命,可怜沐桑桑为救家人,不得不嫁了昏君。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沐桑桑不久之后就发现一家人都已经命丧黄泉,这女子虽生得娇,却也是将门之女,烈性无双,竟当着昏君的面拔刀自刎,可怜一代倾城,化做了一缕冤魂……”
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响起来,低回的声音唱起来,似梦似幻,亦真亦假,唱出了她的一生,沐桑桑旁观着,静听着,迷茫着,伤感着,之前在梦中见到的一切,那些用尽全力的爱恨生死,难道都只是旁人口中的一部书?那么,现在的她是已经跳出书中,还是仍旧沉在其中?赵恒在听书时,可曾想到她是谁?
下一时,画面变成巍峨的群山,伴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赵恒踏着月色疾驰而来,轻声向她说道:“我回来了。”
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在梦与现实的边缘,沐桑桑感觉到初秋凉意突然环抱了她,冷冽中夹杂着灼热的呼吸,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我回来了。”
沐桑桑不知自己是梦是醒。下一息,她突然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她熟悉的,他独有的气息环绕着她,让她迷茫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沐桑桑睁开眼睛,看见了赵恒。
他带着长度跋涉的风尘,带着秋夜的清寒,将她连着薄薄的丝被一起拥进怀中,抱在膝上。
“我回来了。”他的黑眸似带着火,沉沉地看住她,声音喑哑。
下一息,凉薄的唇低下来,覆上了她的。
沐桑桑徒劳地挣扎了一下,然而他那么强横,那么霸道,攻城略地一般禁锢着她,掠夺着她,很快将她心上所有的犹疑迷茫抹的一干二净,带她一同落入他的狂热,陷入他的沉迷。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她像一汪水,蜿蜒在他怀中,六神无主,只等他的救赎。
他的呼吸很快又紊乱起来,再次抱紧了她,搂得那么用力,沐桑桑觉得有些疼。
他让她安心,却又让她害怕。她像喝醉了一般四肢瘫软,却又本能地试图推开他。
“别怕,我马上就走。”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声音喑哑,“桑桑,他们都在外面等我,马上要打长平了。”
沐桑桑停止了挣扎。
又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这个吻不再狂暴,温柔得像夏夜的美梦。
“我走了。”赵恒很快放下她,轻轻将她的被角掖好,眸光深沉,“等我。”
像来时一样突然,他离开了。
沐桑桑几乎分不出只是做了一个梦,还是他真的来过。
许久,她突然一个激灵。他说要打长平!
她几乎是立刻跳下床,抓起架上的衣服披上,急急地冲了出去。山里的夜有些冷,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打了个寒颤,皮肤上起了一层粟米粒,不知道纯粹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她早就知道他要去打长平,她也相信他会胜,但,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害怕。沙场如同地狱,生在将门,她最清楚这一仗有多么艰难,她怕了。
假如那些梦是真的,假如这些梦不是真的……不,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
沐桑桑飞跑着冲向马厩,脚底被石子硌得生疼,她才惊觉自己又忘了穿鞋,然而此时她顾不得了,只不管不顾地向马厩跑去,跨过高高的门槛,嗅到马匹与干草混杂在一起的熟悉气味,沐桑桑抓起墙角备用的短靴胡乱套上,随手牵出最外面的一匹,翻身跃上。
一声清叱,马儿撒开四条长腿,箭一般地冲了出去。沐桑桑穿过小院,冲上窄窄的土路,越过村口的荷塘,极远处隐隐有马蹄声,她猜那也许是他的,他就在前面,在奔向长平的路上,
于是她重重加上一鞭,催着马儿跑得更快些。
许久,前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转过弯弯的山道,冲进开阔的山谷,沐桑桑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新月淡白色的光芒下,无数穿着黑色衣甲的士兵像沉默的群山,无声地向着长平城的方向行进,在队伍的最前面,黑衣的赵恒就是群山的最高峰。
沐桑桑目眩神迷。她不顾一切地追上来,终于追上了他,却在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痴痴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