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远的长女夕夕长到六岁时,云昭远特地上书请示赵恒,想要接长姐归家为儿女们开蒙。
彼时云素馨已经是朝野知名的女中书,内宫的文书诏令太半出自她之手,据说连皇后也有意让公主在开蒙前先跟着她认字,所以云昭远虽然上了书,但也吃不准皇帝是否会同意让长姐归家。
谁知道第二天折子便批了下来,允准云素馨每日返家一次,教授侄子侄女功课。云昭远喜出望外,立刻布置了书房,又反复交代几个儿女要对姑姑尊重敬爱,长女夕夕是出了名的乖巧,立刻替妹妹、弟弟打了包票,绝对
等翌日云素馨回来时,果然看见六岁的云夕夕带着五岁的妹妹小小、岁的弟弟嘉儿恭恭敬敬站在内门处迎接,一看见她时还按照拜师的规矩要行了大礼,云素馨微笑着上前扶起一串小团子,柔和中带着点严肃说道:“既拜了师,从此在课堂之上就不论姑侄,只论师徒,师父不同于姑母,管得严了,甚至于打了罚了,你们都不得撒娇抱怨。”
“徒儿记下了。”云夕夕头一个答应道。
从此之后,云素馨每日便出宫回娘家授课,赵长乐没有生养,个孩子都是吴氏所出,彼此之间十分相亲相爱,云夕夕温柔静默,云小小机灵娇俏,嘉儿虽然年纪小,但性子随了父亲,十分稳重宽厚,云素馨日日与天真烂漫的小孩子相处,不知不觉心情也比前放松许多,脸上也时时带着笑意,看去倒像年轻了几岁。
眨眼之间,这样的时日已经将近一年,两个大点的女孩子都已经学会了数千个常见字,云素馨这日回家时,却看见两个小姑娘拿着一本《诗经》在看,不由得说道:“那个虽然文意不算艰深,却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看的,若实在想看,那就看一看大雅和颂,国风与小雅等你们再大些才能读。”
云夕夕最是听话,果然放下了书册,云小小却追问道:“这是为何?”
云素馨莞尔一笑,道:“国风是当时的民谣,所谓下里巴人之歌,有许多不适宜小孩子知道的东西,等你们再大一些,心智成熟一些,我再教你们吧。”
“姑妈说的是这个吗?”云小小把书册举起来,问道,“我看了半日也没能明白。”
云素馨定睛看去,待看清楚了那几行字,不觉怔了一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眼前不觉闪过十七岁那年的春日,书房窗外细碎的绿竹影子,还有书房门外的少年。
那天她到外书房去寻祖父收藏的一卷孤本,翻了一遍没找到,却发现了半卷残破的古本《诗经》,翻开来看时,恰好就是这一首,《淇奥》。
这诗她之前读过许多次,少女时难免有些遐思,暗自猜测如诗中一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猜测过许多时,依旧只是虚幻的文字,怎么也化不成具体的形象。
若真有这样的男子,会是什么模样?
恰在此时,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云素馨拿着那书,还未回头便先叫道:“昭远?”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也同时响起:“昭远。”
云素馨怔了一下,回过头时,迎眼便看见门外男子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眉高鼻挺,目如点漆,肌肤是健康的麦色,肩宽腰细,身量极高,样式简单的石青色袍服穿在他身上,意外地妥帖,将人的目光牢牢地吸在他身上,怎么也不舍得移开。
在这一刹那,她想起了后面两句诗,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下一息,她敛衽为礼,低声道:“安王殿下。”
颊上却不由得飞起了两片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