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就能望见桥前头已然有人候着。
清朗沉静的牙色长衫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个粉织金纹斓裙的标致小姑娘。
不等卫欢走过去,小姑娘便扑将过来,小姑娘本比她高了小半个头,此刻却呜呜咽咽地埋首在她的肩窝处,哭得好不得劲儿。
牙色长衫男子情绪虽没小姑娘如此波动,但眼中也满是疼惜内疚。卫欢轻拍安抚着小姑娘,对着牙色长衫男子便脆生生大喊了句,“爹爹。”
唐堂虽已早知道怎么一回事,但听卫欢喊爹爹的时候,面上还是一闪而逝过尬意。
唐堂望向了卫欢身后,他离开唐府近二十年,虽不晓唐景,却也听闻过一二。便微颌首致意,以谢他对卫欢的照顾。
唐堂一生追随的仅是他的小姐一人,小姐逝后,他便跟在卫欢身后。卫欢是早产儿,自幼生养便金贵得很,他这几年也一直寻医问诊,是否能将卫欢身子骨养好些。
他本以为辅国公府可以保护好卫欢,此次便是离京前去寻药,却想不到此番出了这么大岔子。
小姑娘已然哭累了,慢慢地停了下来,只余那一两声哽咽。
唐堂屈膝俯身也抱了下卫欢,沉声道,“是爹爹对不住你。爹爹这阵子很想你,还好你没事,没事就好,就好。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卫欢用力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一只小手牵着还没彻底哭停的韩又儿,一手拉着唐堂,便往当铺走去。
当铺其实是辅国公府的产业,唐堂就当个挂名掌柜,平时也是其他人打理。邻里乡亲也根本没和他打过交道,自是不会知道他到底娶妻了没。
就让唐佑自己去猜个够。自己到底是唐堂捡的生的,还是辅国公府丢的,唐佑凉薄但多疑,肯定要找到证据他才会确信。
唐景守在门外,应云守在暗处。
唐堂和韩又儿就被卫欢拉着进了无人的里间。到底是韩又儿先沉不住气,“欢欢,你知不知道你不见这些日子,我都快哭瞎了。辅国公府的人就连秋姨也找不着你,我都吓坏了。”
“小小姐别担心,阿秋已经到了陇安山,给我捎过信了。最近府尹可是抓到牙婆移交了刑部。这牙婆可也是前些日子害过小小姐的人?”唐堂说到后面,已是带着咬牙切齿之意。
卫欢此时小小的脸上也满是难过,对她而言,眼前人都是十年来她一直想见未见之人。她本就这次寻着他们过来帮她,此下,便小声地一五一十将姜氏的整个恶行告之他们。
言毕,二人神色俱是一变,眼见唐堂就要径直去找姜氏麻烦,卫欢忙拉着唐堂,“唐叔叔,快坐下。”
“唐叔叔,此番姜氏如此设计于我,若是你贸然去找她理论。她以弱女子身份自居反倒打一把,唐叔叔你怕是讨不了好。”
唐堂整个人现在感是如坠冰窟,寒骨彻彻,卫欢的话他其实听不进去。他只知这是他敬爱的小姐的女儿,如今却被他差点弄丢了,被人卖了去。
自前两日回京,得到小小姐不见的消息,苦寻不到。他多痛苦,恍恍惚惚总想起临终前的小姐,一双哀伤的水眸就只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若小姐还在,她得多心疼。
“唐叔叔,唐叔叔”
唐堂从剧烈的难受中平复下来,望向了眼前的小小姐。茶色澄澈的鹿儿眼,此刻微皱的小山眉,正关怀地盯着自己。唐堂笑笑,“那小小姐想如何处理姜氏,无论如何,唐堂定为小小姐办到。”
卫欢又笑眯眯地看向了韩又儿,这可是她幼年的手帕之交。
她刚学走路时,可就是牵着同样走得摇摇晃晃的她。两个稚儿活脱脱走出了一副颤巍巍的老人行路图,生生被大人们笑了好些年。
韩又儿现在还亲昵地整个人靠在她身上,真好。
卫欢掐掐她的小脸蛋,听到她的痛呼,这人是真的。韩又儿重新抱了一下卫欢,她可真欢喜得昨晚都没睡,又抄了两遍佛经。
今天还寻思着偷溜进了自己父亲的书房,摸出了几张父亲的字稿。
韩又儿掏出她那鹅黄的宝相纹荷囊,将她父亲字稿取出,就塞到卫欢手上,“怕你不够用,我取了七八份字稿。你看看够不,不够我再回家偷去。”
“这么多份,你父亲的字就算不是真迹,也没那么不值钱罢。”卫欢笑着和她打着趣。
她要韩又儿父亲,刑部尚书韩向远的字稿,自是有用。要让姜氏入她那个瓮,她手上就要有她害怕的东西。
姜氏现在害怕的事情,其一就是刑部对牙婆的审讯招供。
她姜氏能撒谎,她就要撒个比姜氏更大的谎,让满京的人都知道姜氏的那副嘴脸。辅国公府的脸面保全,哪有弘扬公理来得畅快。
能让姜氏牵心挂肠的,还有她那将军侧室的名份,和她那两个宝贝女儿,卫嫣和卫颜。
这一回,她就要借着她的心肝,夺了她的侧室之位。连个六岁孩童也容不下,她怎配待在辅国公府。
卫欢攥着刑部尚书的字稿,连同她怀里的另外一份稿子,递给了唐堂,三两句便将事情交代予他。她知道,唐叔叔对她,可谓仁至义尽。可惜上一世,她只来得及为唐叔叔立个木牌碑。
想着,卫欢甩了甩小脑袋。旧事伤心不可忆,这是全新的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