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玟痛楚难当之间,断断续续地浮现出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他似乎对自己确认过,这世上能改变一切的只有萧九一个人,没有人生来就这样极端的,他会好好教出一个明君……他说了很多不辨是非、自欺欺人的话。
他背离整个世界、背离所有原本的故事,选择了萧玄谦。
他太自负了,总是自诩局外人,自以为能教出来一个贤明的好皇帝……结果只不过是一个失败的英雄主义者。真情和多年的宠爱全部被踩在脚底下作践,日日夜夜筹谋算计、为之计议长远,最后只得满盘皆输的一局残棋。
连一点尊重都得不到。
在最为水深火热的间隙里,萧玄谦贴近他的耳畔,念念不忘地重复着那句话。这场欢爱似乎并不是为了欲望,而是小皇帝为了宣誓某种主权、得到某种令人安心的结果……萧九仿佛觉得,只要谢玟一无所有只有自己时,就会彻彻底底地属于他。
可这些手段,这些责难,只不过一次又一次地让谢玟心灰意冷,积攒到足够的失望罢了。
萧玄谦没有被教导过,爱慕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
因为那一次经历,让谢玟产生了很严重的后遗症,他再克制、再掩饰,也没办法将自己下意识地躲闪和逃避藏起来。就像他现在总是无法信任萧玄谦一样,哪怕小皇帝表现得这么情深意浓、这么驯顺,可焉知这不是下一次翻脸崩盘前的警告?
子夜,谢玟又梦到了这一幕。他本来就难入睡,回忆里那些痛楚仿佛还残余在他身上,醒来时看见萧玄谦的脸,忍不住气息一滞,半晌才回过神。
“又想起来了?”童童问。
“嗯。”
“我这样劝你,你也不能对萧九真的冷心冷性。这些年你因为他弄了一身的伤,在牡丹馆的时候,哪个娘子不说你是玉雕的人,君子品行。可狗皇帝非要把你摔碎了看看,芯子里面是不是透亮如冰的——他还算是个人了?”
谢玟将对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挪开一点,翻了个身,跟童童道:“他不算人,我教得是条狗吗?”
“知恩图报是狗,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童童很嫌弃地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啊,不在你身上留点印子就硬不起来?怀玉……”
“太吵了。”谢玟叹了口气,“天亮再说。”
童童闷了口气,不高兴地憋了回去,还不忘再嘀咕一句:“不知道你看上他哪里……”
谢玟没回应,他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又睡着了。在他的身后,另一人的手似乎待他呼吸平稳了才抬起来,很小心地给他重新盖了盖被子,似是想碰碰他,又不是很敢,于是只很轻地摩挲了一会儿老师柔软的发梢。
萧玄谦在谢玟转身时就醒了,但他没有动,也没发出声音。在对方不在的这三年里,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梦魇惊醒、周遭空无一人……于是常常夜深人静时,萧玄谦才时而想通、时而想不通地发觉:自己满身是刺,强行靠近只会让谢怀玉受更多的伤、离他越来越远、但这样的醒悟往往只是一瞬……等真的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萧玄谦还是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把他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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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时,萧玄谦更衣上朝前,实在耐不住心火煎熬,垂下眉目轻轻地亲了他一下,一吻落在脸颊。
谢玟的睫羽动了动,但没有醒。
小皇帝经历了这空白的三年,吃足教训,把自家老师当成一个易碎的玻璃水晶人,再加上前几天那桩事,愈发觉得谢玟很是脆弱、不敢惹他生气,所以只是目光眷恋地看了他片刻,随后将崔盛和自己的贴身近卫留在谢玟身边,悄声离开。
崔盛留在殿中伺候谢玟,文诚反叛之事一出,崔盛连夜将所有近身伺候的内官宫人盘查了一遍,往来书信、家族底细,全部排查干净,此刻在这里伺候的人,全都是可信之人。
萧玄谦大概走了一刻钟左右,谢玟就睡醒了。他的脑袋里隐隐有些钝痛,即便休息够了也时而发作。这些年心神虚耗、谋划盘算的报应果然找上门来,积劳成疾。他洗漱更衣、一概料理清楚之后,才想到昨晚问出的话——简风致跟沈越霄在一处。
谢玟将小皇帝给他戴的脚链卸下来,免得像个以色侍人的物件似的挂满了装饰。随后看向不言不语的崔盛,道:“崔内官。”
“老奴不敢。”崔盛躬身低头,应道,“您吩咐就是。”
“是这样的。”谢玟叙述道,“昨夜萧九跟我说,可以让我去监督小沈大人的差事,他一个文士,恐怕养马不尽心,我正好也闷着没事,所以想去看看他。”
崔盛面色犹豫,心说陛下何曾这么吩咐过,迟疑道:“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