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何娘子听闻,只斜卧在贵妃榻上冷笑两声:“舌头长在人家嘴里,撵出去,难听话儿也不是传不出去。何必,自己看开了便是了。”
只是她日常失眠,笑里亦带着抑郁,凤栖长到十三岁时,何娘子已经形销骨立,一阵风就能吹得仙去了似的。油尽灯枯之时,她毫无留恋,摸了摸女儿的鬓角叹了口气:“姐姐能留给你什么呢?凤凰择良枝而栖,我只求上苍能满足我这个期冀吧。”
她眸子里只有残烛般幽微的光,一遍一遍地只凝望着凤栖,说:“不要哭……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要哭呵……这容貌,这技艺,这聪慧,都是伤人的东西,我宁可都没有。这乱世,活着就该竭尽全力了。”
最后瞥了晋王凤霈一眼,冷漠如仇雠,目光就转回到女儿脸上,有爱亦有怨,最后合为疏离。
那一天,凤栖的泪只缓缓地流,惊诧而无法理解。
而在一旁的凤霈牢牢握着何娘子的手,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当年答应过的一定算数”就哭得涕泗横流,战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郎中劝他“大王,节哀吧”时,他一声长恸,生生地以头撞击何娘子的床柱,撞得肿起来好大一个包,旁人扶掖的时候,堂堂郡王毫无体面,拉扯着何娘子冷冰冰的手哀嚎着:“瑟瑟,你就让我随了你一道去了吧……”
事后,他这为区区妾室过世而失礼的掌故被御史弹劾,被皇帝申饬,搞得灰头土脸、颜面全无。
回忆到这里,再加上隐隐作痛的膝头,凤栖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
那和蔼可亲的皇帝伯父,谁知道那张笑面孔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凤栖慵慵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起身。
溶月和伺候的丫鬟们早准备好了热水、新熏的罗衫和丰盛的早点。见凤栖起身了,“阿弥陀佛”了一声才笑着说:“这可真该起了,王妃那里刚着人来问娘子怎么不去请安,奴含糊应了一句,过了一会儿,王妃又遣人来问是不是娘子身子不好,还是心情不好。”
她一摊手:“奴敢说什么?什么都不敢说!娘子快起身吧,吃完点心,找个借口和王妃解释一下。”
凤栖懒懒散散:“外头在下雨,我怠懒出门,不成么?”
溶月咋咋呼呼:“这怎么成?又不是王妃说‘免’,其他几个娘子可都早早地去正屋里伺候了呢。”
凤栖坐在妆台前梳头,外头的秋雨细细的,她听着雨声,发一阵呆,等头发梳完,溶月问她用什么簪梳时,她才懒洋洋看一眼首饰匣子,随便指了一件,恨不得人都要趴妆台上了。
才梳完头,脂粉都没来得及匀,外头又来催问:“王妃那里传话,问娘子梳洗完了没?”
凤栖没好气亲自冲着窗外道:“替我回话,昨儿膝盖跪伤了,不便当走动,改日亲自和母亲赔罪!”
外头愣了愣似的,然后软下语气说:“不是王妃着急让娘子去请安,实在是府尹那里派了人等候了半天了。”
这回轮到凤栖发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府尹?……特特地找我?”
外头人陪着小心说:“是,王妃也犹疑着,但府尹那里说了不少好话,道是事情重要,承诺只求娘子在花厅屏风后一顾,绝不敢要求抛头露面,几句话问完立刻请罪告退。”
凤栖问:“母亲这就答应了?”
来人说:“有大王批复的手书,王妃当然答应。”
凤栖忖度了一会儿,说:“那好吧。”随手从溶月手中拿了一件褙子披上,一路到了接待外来人的花厅。
花厅四周通透,遍植树木花草,虽然依然是失修荒废的模样,到底比他处要好得多。凤栖步子放缓,问守在花厅门口的婆子:“母亲要了几盏茶?”
婆子掰着指头道:“四盏。王妃自己的,还有来的那位官人,带着两个人也戴幞头的。”又殷勤地问:“要不要奴先去通报一下?”
凤栖摇摇头,扭头问:“我爹爹今日去上朝了?”
答曰:“是呢,早晨和大郎君一起去的。”
晋王通常不参加常朝,大概率是请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