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咋呼呼地找东西过来给凤栖包扎。
凤栖笑着说:“你猜他们准备把我卖个什么好价钱?”
溶月在忙碌中抬头看了自家娘子一眼:“娘子您说什么呢?”
凤栖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自我欣赏地说:“色艺俱全,和姐姐一样呢!士大夫家嘴上说喜欢的是贤淑,其实还是看脸和身份。”
“瞎三话四!”溶月听她的奇谈怪论,已经懒得多驳了,只当是凤栖一路太辛苦心情不好,于是又出尖酸之词而已。
晚上是家中筵席。
但凤栖穿着家常的青色半旧褙子,挽一个圆髻,插一支玉钗,就那么随随便便去了。
盛装的周蓼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对身边几个婆子威严吩咐:“亭娘是晋王府的郡主,怎么鞋邋遢袜邋遢的?这丢的可不止是她自己的人!去,把我给大娘子刚做的一身裙衫拿来,先让亭娘试试合适不合适。”
一个婆子试探着说:“主母,那押金绣的裙衫,不是说明日就要送到大娘子那里去的吗?”
周蓼说:“缓一缓也不要紧,她夫家不缺这一件。倒是亭娘别叫人瞧不起了。拿衣裳去!”
凤栖只好说:“母亲,是女儿躲懒,并不是没有衣服穿。大姊的裙衫,还是明天给大姊送去吧。没的给我胡糟蹋了。”
周蓼看她一眼,说:“女儿家要讲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是谓‘四德’。亭娘注意一下这个‘容’字罢!可不是指姑娘家容貌齐楚,而是打扮得宜才是。”
她昂着头,说:“亭娘去换一身吧。大家就在这里等你再开席。”
这位王妃就是这样,说话形式总是那么端方、合礼,即使意思尖锐,也永远让人找不到瑕疵,除了点头应是也没有其他办法。
凤栖只能向大伙儿道歉,起身离席,去换衣裳了。
一餐饭自然是吃得毫无滋味。本来做的就是王妃喜欢的食物,王妃脾胃不好,喜欢吃煮得甜烂的食物,凤栖却喜欢爽脆可口的,但是不爱吃却不能不吃,宴会以给她接风洗尘为名,自然她是焦点,但凡放下筷子时间长了点,王妃周蓼就侧目过来:“亭娘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凤栖怕她啰嗦,只能勉强再吃几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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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让她愉悦的,是她的哥哥凤杞也出现在家宴上。
凤杞是晋王独子,可惜也托生在妾室的肚子里。皇帝无子,随着年岁渐长,大臣忧心,不能不打算另挑嗣子来立储——储位定了,国本才定了。
挑来挑去挑了凤杞到东宫读书,亦有几个宗室子弟陪读,但身份上总不如皇帝的亲侄子。大概准备考察得差不多了,就让凤杞正位东宫,然后皇帝自己就可以潜心修炼他的道法去了。
朝中大臣自然是分成两派,东西两府的两位宰执意见就不统一。东府平章事章谊赞成皇帝的意思,觉得国有太子便能安定,凤杞虽然老实巴交,但“上有明君指点,下有群臣辅佐,自身仁厚好学”,也就足堪成为一国之君了;但是西府知枢密院事宋纲就在朝堂上吹胡子瞪眼地不同意,他认为这样内忧外患的年景,选太子务必慎重,血缘远近不是最重要的,才干才要紧,若未来的皇帝没有决胜千里的能力,将来面对夹心饼似的时局必然会左支右绌。
不仅如此,宋纲那个大炮筒似的家伙,上朝的时候辩论急了,隐隐约约把“晋王但知醉生梦死享福,他培养出的儿子能有什么能耐本事?”的意思给说出来了。
垂拱殿早朝,被排除在政局之外的晋王是无权参与的,但这场来自东西两府宰相的辩论,还是很快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并且羞得无地自容。
皇帝当然是呵斥了宋纲一顿,但转脸也嘲弄敲打了晋王一番——晋王入京以来一直的郁郁寡欢便是因为如此。
而凤杞亦是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在东宫里读书,若按他的本心,却也是跟着爹爹每日家按檀板,歌玉田新声,打赏晋阳郡那些妩媚多情的勾栏歌姬,才是真舒心惬意——而不是天天听头疼的朝政,听宋纲那群老小子骂自己蠢笨无用。
宴毕,正是好月色。
凤栖吃得太饱,揉着肚子到外头绕弯儿。
王府花园的太湖石假山后,薜荔结了珊瑚珠似的果子,晚桂还散发着香气,她从薜荔藤蔓的间隙里看一弯明月,突然听见有人低吟: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1)
凤栖“噗嗤”一笑,而后正色道:“哥哥何有发此秋思?莫非‘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2)——天天困在东宫,没法子见我的哪位小嫂嫂?”
吟诗的那位尴尬地把接下来的几句咽了下去,左右扭头寻找,终于在薜荔的缝隙里抓到了凤栖,笑骂道:“小丫头,就你这张嘴讨厌!”轻轻拧她的脸蛋儿。
凤栖笑着求饶道:“哥哥,我不敢了。”
凤杞松开手,说:“我可真羡慕你!女孩子就是好,总可以置身事外。”
凤栖说:“置身事外?哥哥莫不是没听见母亲在宴席谈要把我卖了的事?”
凤杞说:“又胡说来!好好地为你找门好亲事,怎么叫‘卖’?”
凤栖一嘟嘴:“那这么说,母亲动用了已故的周相公的关系,让你在官家面前长了脸,人都说要正位东宫了,哥哥也是感激不尽的咯?”
凤杞哑口无言,好半晌说:“唉,你不懂……这是把我架在火炭上!”面色瞬间暗淡了下来,连那溶溶的月色都不能给这少年的脸庞带来分毫的光泽。
兄妹俩因这一分的同病相怜,虽则无语,却能够互相理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