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不顾仪态,连忙快步前趋至刘娘子面前告罪。
刘娘子有张大脸盘却细眉细眼,五官集中在中间一片地方,直让人想要帮她调整融洽。她自己也知道不足,巧手以发型掩饰缺陷。虽然容貌不佳,但其人自有一股柔弱气质,使人见之可亲。
此时她连连摆手&ldo;不用&rdo;,&ldo;不用&rdo;,携了苏幕往家里走,路上不由关怀道:&ldo;延误时辰在谁都是难免的,你何必这么挂着……挂起……挂……&rdo;
人们与人沟通,通常会视不同的人而采取不同交流方式,刘娘子自知自己的小徒弟有些见识,不由也跟着文雅起来。奈何语言需要长久的练习才能使说话人有恰当的表达,刘娘子虽曾出入小富之家,耳闻目睹其间风度,但日常生活于乡野之地,哪里有使用的机会?故而此时欲言一&ldo;挂碍&rdo;而不能。
若是一年前的苏幕,早已脱口而出&ldo;挂碍&rdo;,此时她却知道这样显得自己卖弄还在其次,主要是刘娘子必会因此受窘,何况刘娘子每每发现苏幕的天资,总面露惭愧之色,何必总突出这样的对比呢,刘娘子说这话是一片爱护之心啊。
苏幕于是感动地说:&ldo;我明白师父的意思,然而师父怜我不幸,传授所学,以期徒儿将来凭此立身,殷殷深情实难报之一二,何况守时本就是天下弟子的本分,如今我延误不说,还累得师父屈尊前迎,实在惭愧……&rdo;言毕泣涕涟涟。
刘娘子哪里还记得之前的尴尬,听了苏幕的话又是不好意思又是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心中一片满足,连声劝止,待苏幕云收雨歇,又担心地问她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ldo;别人时常延误,我不奇怪‐‐我自己也是一样,然而你这一年来从来只有早到的,今日过了时候还没见你,我就有些心慌……&rdo;声音越说越小,眼睛也看向了另一边。
她这是在不好意思呢。
师徒俩岁数虽相去颇远,角色却常常倒换过来。刘娘子习惯等着苏幕来疏导她,用轻声软语安慰她。
苏幕这次却没有再安抚刘娘子,她本来叫感动之情分散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一直沉思的事情上。苏幕停下步伐,神色一沉,扫视四周,见周围不时还有邻里人家经过,正色同刘娘子说:&ldo;路边不是谈话之地,我们还是回家后再叙吧。&rdo;
刘娘子只道这徒儿是越大越讲究了,她点点头,十分轻快地走回家,路上还和几个相处融洽的妇人打招呼。
谁知道一回屋子,关门落锁之后苏幕竟讲出这样的话‐‐她被顽童追赶,躲到酒馆里时恰巧听到城中参将私通外敌,三日后蛮族来袭!
苏幕满以为刘娘子会大惊失色,谁知对方听了也没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把一只手支在下巴上托腮沉吟。
苏幕难得于心中烦乱处分出一分心思:不管最后是独善其身还是兼济他人,我此时既做了&ldo;刘珍珍&rdo;,自然对刘家负有责任,说服刘娘子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一载相处,本以为师父的性情我已经了如指掌,不想她听了这样的消息居然淡定若斯,其色如听雨打荷花,虽有忧虑而尚能自持。看来这观人的学问我还未窥其门径呢……
刘娘子终于说话了:&ldo;我不是不信你,然而此地多有战事,关于蛮族入侵的说法也经久不衰。我不知道你是有顾虑还是从前家教严格,除匆匆购置日常用品外从不出门……&rdo;她不知道苏幕身份上的顾忌,别有深意地看苏幕一眼,&ldo;否则你就会听到街上每天都有消息,蛮族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蛮族已经在二十里外列阵了……以前这些还有几分可信度,但年前,何大将军深入蛮族腹地两百里大挫敌军……&rdo;
原来她之前沉吟压根不是在考虑对策,而是沉思该怎么说服苏幕。
苏幕听到姓何的将军,想起那参将说的&ldo;姓何的&rdo;,大为激动,竟一改平日作风,打断了刘娘子的话:&ldo;那蛮族正是对何将军不满,所以要来报复……&rdo;
&ldo;住口!何将军亲自对我们保证,十年之内不会有蛮族来犯!&rdo;刘娘子是个随和的人,但也许是因为这何将军在边境威望甚高,她双目灼灼,疾言厉色,并且做出了一个不必再谈的手势。沉默少许时候,不顾苏幕脸上未尽之色,话锋一转:&ldo;我们该开始了,今日已经落下许多了。&rdo;言语间的责怪是少有的。
苏幕只得闭嘴。
难以置信,在听到蛮族将至的消息后她们居然和平常一样拘于斗室中,对着细细的白麻布、褐色的光滑的缎以及一堆缝纫工具努力了一下午,因为&ldo;里正媳妇赶着要,她婆婆看着要过身了,现制些素色的衣服。&rdo;
是该制一些素色的衣服,这样三日后连寿衣也免了呢!
苏幕心中压抑,只是勉强克制着自己罢了。刘娘子看在眼里,在她将要回去的时候特意拦下她:&ldo;你到底是外来的,不知道,所以听风就是雨的。以往哪次有事没有风声传出?在酒馆里听到的还有真话的?不过是谁酒后胡言罢了。明日给你一天休息,你好好定定神,以后再不要这样了!&rdo;
像是苏幕的过失给了刘娘子什么底气,她训斥的时候格外理直气壮。
苏幕知道已经说不动她了,诺诺应是。出门前却像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屋后的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