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思寒看得有些发呆——这个人……原来……
小二收走了碗筷后,又送来了烛火。此时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铁面神捕俯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火光一明一灭映着他的脸。他回过头来,正看见厉思寒出神的目光,不由微微皱眉——这个女盗实在肆无忌惮,没有半分良家女子该有的模样。
“你今年几岁了?”厉思寒忍不住问,“你名声这么大,怎么会这么年轻?”
她感到不可思议,直直地盯着他看——跟了这么久,她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人的年龄。
铁面神捕并不准备答话,厉思寒却自顾自说下去:“铁面神捕居然也住这样的店,吃这么粗糙的饭,还自己动手收拾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她边说边摇头,啧啧惊叹。
“你以为呢?”终于他开口接了一句,可语音仍是淡淡的,“难道像你一样,可以劫了金银大把花销?”
“你整了这么多黑道人物,破了这么多案子,劳苦功高,朝庭一定会重重赏你,”厉思寒语带挖苦,露出神往的表情,“你应该是走到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才是。你这么艰苦朴素,是装给谁看?”
铁面神捕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既不动气,也不答话,另外又点了一支蜡烛,道:“我睡外间地板上。你老实呆着。”
可她不依不饶问下去:“你为朝廷卖命,不就为了这些好处么?可惜呀,这一次连官府都在缉拿你了。其实人家根本当你是一条走狗而已,一个不高兴就可以随随便便踢你一脚。”
她是成心要激怒他,不知不觉语气越来越尖刻——他越是如此波澜不惊,她就越想要触怒他,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铁面神捕头一抬,闪电般凌利的目光让正滔滔不绝的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住了口,但随即又道:“你拿眼睛瞪我干什么?我怕了你么?”
铁面神捕从桌上拿起蜡烛,走到门边,突停下:“此事到了京师,我自向大理寺解释。是非善恶自在人心,我自认问心无愧,人言又何足道。”
“不错!”这次厉思寒居然大声赞同,“自认问心无愧,人言又何足道——我厉思寒也自认问心无愧,那被认为是盗是寇又何足道哉?”
铁面神捕在门边停了一下,一字一字问:“你——真自认问心无愧?”
“是!”厉思寒傲然道。
“即使是作了盗贼?”
“不错!”同样果断的回答。
他霍然回身,目光又一次惊电般地落在她身上,审视般地看着她的眼神——坦然无惧,明亮得如同皎月,没有一丝心虚阴暗,毫无逃避地与他对峙。
同上次一样,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极其刚毅而优美。
“原来他长得也很好看啊。”厉思寒不由在心里想,“可为什么要把半边脸遮起来呢?”
她一边想嘴上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喂,你为什么要把半边脸遮起来?怕人看见么?”
铁面神捕突然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少多嘴。”
他似乎不愿再说下去,转身离开。把蜡烛放在外间地上,又把斗篷铺在了地板上。
“喂,你……你就睡地上?”厉思寒有点过意不去地问,她可从没听说过如此优待囚犯的,“你不怕我半夜自己逃跑?”
铁面神捕不答话,只反手把门关上。
四更了。
厉思寒一身冷汗地从梦魇中惊醒,欲喊无声,喉咙堵得慌。方才她在梦中,竟梦见了十一位兄长被推上刑场,受了凌迟酷刑!
惊醒后心头兀自乱跳,冷汗涔涔而下,两行热泪亦不由无声直落下来——都是她不好!她不该缠着兄长来京师,她更不该在大街上忘乎所以惹人注目。一直来她总是给兄长们惹麻烦,可每一次他们都为她化解。
她曾经以为哥哥们宽厚的肩膀,将是她一生温暖的天。可…可现在……
蓦然间,她对外面那个铁面神捕起了极深极切的恨意!
本来在这几天中,她无形中已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可在这一刹间,她又回忆起了不共戴天的血仇,直让她恨不得把门外的人千刀万剐。
“不!我不能就这样认命!我要留一条命去救哥哥们。”她心中蓦地起了这个念头。
屏息倾听,房外很静。她细细想了一番,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轻轻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来到窗边。先把桌上的半壶茶注入窗轴中,再轻轻一推,被湿润了窗轴的窗无声无息地开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闪电般地跳出了窗,立刻躲到了一丛灌木下。
就在她落地一刹间,她听到房门一声轻响,有人闯了进来。
——好厉害,警觉得这么快?!
厉思寒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只听他在房内稍稍停了一下,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心下登时一震:这声叹息含着一丝失望与愤怒,是从未在他不惊轻尘的语声中听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