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夫人的呼吸加重,拳头攥紧,因为无意识间太过用力,指甲都刺破了掌心,血顺着拳头,染红了她白色的囚服。
她后背全是冷汗,四肢发麻,头脑嗡嗡作响。
她强迫自己镇定,不要露出一丝破绽,毕竟她绸缪这么久,不顾一切地走到了现在,距离最后的落幕,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等到三天之后,她和左相一起被推到午门口斩首示众,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这人间虽污糟不堪,可也鲜花着锦,有花有月。
“贺大师,死的是左相嫡女,秦王妃,我的女儿,傅棠,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不是吗?”左相夫人的声音,带了一点紧张,甚至还能听出一点颤抖。
杀人的时候,她其实不害怕,包括拿着证词进宫,当着皇帝的面,对着贵妃那个贱人扎了两下,她的手都很稳,半点都没有发抖。
因为她那时候,无所畏惧,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人只有在有想要保护之人的时候,才会变得勇敢,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想要去闯一闯。
可是现在,左相夫人却心生惧意,她看着贺境心,忽然想起这个人,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相师。
她以前是不信神佛的,因为这世上若是真有神佛,为何还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可是这人,在几个月前,就预知了傅棠的命运,甚至还道破了她在傅家的真正处境。
旁人都觉得,她嫁了个好人,丈夫专一,不纳二色,哪怕她只生了一个傅棠,也仍然对她爱护有加,很多人都以他为榜样,比如大理寺卿许百成,人人都羡慕她和长公主,都能觅得良缘。
可是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她嫁入傅家,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夫君的心在什么地方,作为枕边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没有人知道,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左相府,内里根本就是一滩烂泥,她为了女儿傅棠而活,想要把女儿养成这世上最好的姑娘,等到她及笄之后,许她一段美满姻缘,让她逃离这污糟之地。
“贺大师,见过我的棠儿吧,就在新婚之日。”她的眼神变得很温柔,“她是那么的好看,就像是三月开的最好的牡丹,你不知道,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
贺境心:“是,我见过,令千金,的确很好。”
左相夫人却摇了摇头,“不,一面之缘,怎能看明白一个人?”
傅棠是她的骄傲,她聪明,善良,美丽,她愿意用这世上最好的词汇去形容她的女儿,却仍然觉得这些形容不及她三分。
左相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左相的母亲,一直看她和傅棠不顺眼,觉得是他们的缘故,害的左相没有嫡子,她总是刁难她,每次这个时候,都是傅棠想办法周旋,从祖母的磋磨之下,把母亲带回来。
人人都觉得左相夫人的日子,应当是神仙日子,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在煎熬。
“我盼啊,盼到了我的棠儿长大,她十二岁名扬长安,她祖母才不敢明目张胆的刁难她。”左相夫人说到这里,眼底满是悲哀之色,“我等到了她及笄,想着给她找一个好夫家,结果,却等来了皇帝的赐婚。”
“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左相夫人自嘲一笑,“我知道,你其实一直想问我,是何时知道左相和贵妃之间的奸情的,哈,是新婚第三日。”
“新婚第三日,他应该陪我回门,可是他却没有,他说是公务繁忙,皇上有事情让他去做,但其实不是的,那天,宫里传信出来,说是六皇子生病了,他急匆匆进宫,其实是看望六皇子和贵妃去了。”
贺境心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竟然那么早吗?”
左相夫人:“很意外吧。”
她垂下眼睫,挡住了眼中的痛意,“我也很意外,我竟然可以把这个秘密,一守就是这么多年,我也曾想要鱼死网破,与他和离,我也是爹娘捧在手里,娇养长大的,为何要受这样的委屈啊?”
“他不过只是个寒门进士,我嫁与他是下嫁,我娘觉得,我家世好,夫君必不会轻视我,会一直敬我爱我。我的日子,想来是好过的。我都不敢告诉我娘,我其实想说的,可是几次我都开不了口。”左相夫人笑了笑,“后来,我下定决心想要和他和离,可是却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的女儿,不能有一个和离的母亲,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平,男子和离了照样婚嫁,女子却要承受非议,我不怕,但是我怕我的孩子将来被人指指点点。”
贺境心看着左相夫人,眼神有些复杂,“你很爱你的孩子。”
左相夫人脸上像是有光一样,“是啊,我很爱我的孩子,哪怕十月怀胎之后,生下的是一个女儿,我也爱她,我希望她将来过得好,不要像我一样,所遇非人。”
左相夫人笑着,却红了眼圈,“贺大师,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还年轻,不曾有自己的孩子,或许不明白这种感受……”
“不,我明白的。”贺境心却道,“我爹娘,也很爱我,我也有一对很好很好的爹娘。”
左相夫人:“这样啊,那很好啊。”
左相夫人低下头,不想让贺境心看见自己眼底的泪光,“赐婚圣旨下来之后,我求过他,我求他去和皇帝说,棠儿不嫁皇子,可是他很敷衍的拒绝了我。他说,这是皇命,况且,秦王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是个上好的人选。”
“多可笑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棠儿和秦王的关系!”左相夫人痴痴笑了两声,“你知道更可笑的是什么吗?”
“这赐婚圣旨,是他自己求来的?”贺境心虽是疑问,但语气却很笃定。
左相夫人对左相的恨,是要拉着他全族一起陪葬的那种恨。
她之前并没有看错,左相夫人很爱自己的孩子,傅棠就是她的逆鳞。
左相夫人惊讶地抬起头,“是,我事后才知道,这赐婚是他自己求来的,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是秦王的关键时机,关系到他能不能更进一步,能不能上位太子。他是左相,整个大晋朝,还有比他更硬的靠山吗?那些观望的官员,可不是简简单单能游说的,只有让他们看到秦王的实力,有什么比秦王妃是左相嫡女更好的姻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