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听老友说完,忙拨开众人往冯老头的屋里走。罗步斋紧跟其后。竹溜子则蹲在屋顶瓦陇里一个不显眼的位置。
冯老头家境并不怎样,住的房子是青瓦泥砖房。由于头一天还下了一场大雨,一般来说,走进泥土房的时候扑面而来的会是一阵稍带腐朽味道的潮湿。有的泥土房地势较低,房间的泥土地板雨后会返潮,甚至外面的泥土都已经干了,但屋里还湿的。木质的家具长期接触湿润的泥地,就会慢慢腐朽,发出淡淡的腐烂味道。
但是姥爹一进屋就闻到了一种独特的春天山林里才有的泥土芳香的气味。那一瞬间,姥爹以为走进了大山里,而不是一间逼仄的小屋。
姥爹不知道其他人进冯老头的房间时有没有这种感受,但是他立即相信了若璃的与众不同。
冯老头忙领着姥爹说道:“我闺女住在这间房里。”他指着左侧的一个门。
姥爹推门进去,看见穿了一身红的若璃坐在床边,双眼垂泪。那种春天山林里的气息愈加清晰。那时候新娘并不怎么化妆,最多用红纸吻一下嘴唇。如果能用上雪花膏,那就是大户人家的派头了。所以当时若璃的面容并未被过浓的胭脂遮盖。
姥爹一见若璃便惊讶不已。若璃的双眼明亮,如两汪山泉。眉毛是远山眉,如同水墨画中画远望的山一般勾勒而成。唇是桃花唇,仿佛春天里刚刚开苞的桃花瓣一般娇嫩而鲜红。俊俏的鼻子笔挺如峻峭山峰,两边颧骨则如左右拱卫的小丘陵。耳朵薄得几乎透光,且薄得均匀,仿佛是山间老树上长出的木耳。她头发盘在头顶,很黑很厚,黑得发亮,厚得一根簪子似乎扎不住,让人担心那头发随时会膨胀开来。
耳朵薄了不好,但这并不影响若璃的整个面相。
看了若璃的面相,姥爹心中便有了底。
罗步斋随后跨进了门,一见若璃,轻声说道:“这人几乎是我看到过骨重最重的,为什么命却坎坷呢?”
姥爹低声道:“有福之人不是没有坎坷,而是能平安度过坎坷。薄福之人不是坎坷多,而是遇到坎坷难过去。能过去的坎坷,回头一看就不算什么,所以有福之人认为一路走来没什么困难。过不去的坎或者摔了跤的坎,回头一看仍然提心吊胆,所以薄福之人认为一生忐忑困难重重。其实困难大同小异,经历的人和方式不同而已。”
罗步斋点头。
若璃见有人进来,连忙将脸上的泪水抹干。
冯老头也进了屋,向女儿介绍道:“这是画眉村的马秀才,他见多识广,很有学识,一定可以帮到你的。”
若璃见了姥爹,表情僵硬了半天。
“你认识?”冯老头见女儿有些失态,便问道。
“好像认识。”若璃说道。
姥爹有点惊讶,他自己不记得认识过她,何况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若璃又说道:“就像我第一次见到李夏晖一样。”
姥爹问:“李夏晖是谁?”
“女婿。”冯老头说道。
“你第一次见到你丈夫,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你对我也有这种感觉?”姥爹将信将疑道。
若璃点点头,说道:“我不敢跟别人这么说,怕别人说我脑子不清醒。但是我以为您也记得我,所以才这么说。没想到你没有这种感觉。我第一次碰到李夏晖的时候,我和他都有这种感觉。”
姥爹见她这么说,急忙先让冯老头关上门,不让其他人进来。
“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跟李夏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姥爹问道。
冯老头似乎懂得女儿的心思,也或许女儿早就偷偷跟他说过,所以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惊讶,只是默默提过来两把椅子,让姥爹和罗步斋坐下。
若璃说,李夏晖是后山那边的医生,擅长接骨。很多骨折或者脱节的人都去找他。若璃有一次上山帮她父亲割树,不小心跌了一跤,摔伤了骨头。她父亲便带她去李医生那里。
虽然冯家庄和李家村只有一山之隔,但若璃从来没有去过那边。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医生。
当父亲扶着她见到李医生家时,若璃呆住了。她觉得眼前的人太熟悉了,眉毛鼻子眼睛嘴巴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连他说话的声音她都认为就是自己一直熟悉的那种。特别是当李医生的手捏住她的脚踝要给她诊断时,她几乎要惊叫出来。因为她感觉李医生的手的触感也是她最为熟悉的。似乎他们俩在以前就有过深密接触。
她激动得浑身战抖。
李医生见她的腿抖得厉害,便问:“疼得厉害吗?”
若璃道:“其实不怎么疼。”
李医生道:“不怎么疼,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若璃终于耐不住了,冒然问道:“你不觉得我们见过吗?不觉得我们以前非常熟悉吗?”
她父亲迷惑不已,很快又变得非常生气,以为女儿偷偷跟人家好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