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浴室,浴室究竟在哪里……啊!找到了!
好不容易才从十几扇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雕花门中找到浴室,葛依依简直快跪下来感谢上帝。
她喜孜孜地冲进浴室,看到了摆在正中央的白色大浴缸,又是一阵尖叫,迫不及待的放水。
不是她老上,而是她家还停留在传统的烧水洗澡,根本就没有机会浸泡这种新式大浴缸。
葛依依的家里虽然不算穷,日子却不是过得顶好。爸爸是写字楼里面的办事员,一个月的薪水五十几元。妈妈则是一般的家庭主妇,偶尔接一点裁缝工作,每个月赚个几块洋元贴补家用,夫妻两个加起来,不过就是六十几元,却要养活一家子,还要供给她念书,日常生活方面,当然是能省则省,何况他们是住在老式弄堂,哪来的现代浴室?
也因此,当她看见又大又舒适的浴缸时,简直是乐歪了。根本还等不到放满水,就脱光衣服“噗”一声跳下水,快快乐乐地洗起澡来。
“哼哼哼~~”她甚至快乐到唱起无意义的歌曲,赞叹人生真美好,竟然能在这么棒的浴缸里面泡澡。
同一时间,傅尔宣却早已洗好澡,拿出乾净的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一边拿出皮夹里头那张葛依依的照片,痴痴凝望。
一想到此刻她人就住在他对面的房间,傅尔宣就有无限满足。虽然她跟他想像中不太一样——呃,是完全不一样,但那仍无损于他快乐的心情。
他又轻轻摸了照片一下,才收起皮夹,放回原来的地方,继续擦头发。擦着擦着,他突然想起,葛依依没有带任何行李出门,这会儿恐怕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
傅尔宣一向就是五龙中最温柔体贴,脾气也最好的人。他对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好不容易才误打误撞找到的梦中情人?当然二话不说,打开衣橱随手抓了—件白色的短浴袍,匆匆打开房门,就跑到对面房间敲葛依依的门。
“叩叩叩!”他担心葛依依没有乾净的衣服可换,门敲得很急。
葛依依正扯开喉咙,大唱“教我如何不想她”,压根儿就没听见他的敲门声,当然也不可能回应。
“葛小姐!”他加重手力,葛依依的歌声也飙得更高,大有互别苗头之势。
“依依!”他改喊她的名字,她却仍然沉醉在这首由刘半农先生作词,赵元任先生谱曲的浪漫歌曲之中,快快乐乐的洗澡。
傅尔宣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握紧门把用力一推,才发现门居然没上锁,这小妮子的粗心大意真是无人可比。
纯白色的房间里面,没有半个人影,只听见由浴室那头传来的歌声,像是对不准轨道的唱针,一直反覆高唱——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不甚高明的歌声,把大师作的歌曲唱得乱七八糟,不过倒是唱出了他心声。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是啊,他单恋了她一年半,这段期间几乎找遍大上海。就像月光恋着海洋,只能等待夜晚出现,一直等到海洋发现月光的注目,回头凝望海洋,这蜜也似的银月才开始泛出光芒,他花费的心血才渐渐得到回报。
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啊!燕子你说些什么话?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野火在暮色中烧,啊!西天还有些残霞,教我如何不想她?
葛依依的歌声内容完全反映了他的心情,除去她恐怖的歌声不说,她和他的默契倒是令傅尔宣挺感动的。过去那一年半他的心情真的就像她最后所唱的:教我如何不想她?也许当初刘半农教授也有和他相同的心情。
水哗啦啦的流,不时还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傅尔宣猜想她这顿澡大概要洗很久:心里盘算着乾脆把浴袍留下,自己悄悄地离开,免得打扰到她泡澡的兴致。
傅尔宣考虑直接把浴袍挂在浴室的门把,那样她比较容易发现浴袍。才刚想要这么做,浴室里面的泼水声突然停止,接着传出一阵窸窣的声音,然后门就被打开!
傅尔宣呆住了,葛依依也是。傅尔宣万万也没有想到她会就这么裹着一件大毛巾,从浴室里面冲出来。葛依依更料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两人当场就站在浴室门口,傻傻地对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女方还没尖叫,男方反倒先呼天抢地,极力澄清。
“我只是担心你没有换洗的衣服,才特地拿了这一件浴袍来给你,就是这一件浴袍,拿去!”
傅尔宣急急忙忙把浴袍塞给葛依依,就怕她误会他是色狼或是登徒子,对她有什么不良的企图,但是葛依依可一点都不怕哩!
“谢谢。”她大方地接下浴袍。“你人真好。”收留她不说,又担心她没乾净的衣服可换,真是个太好人哪!
“不客气。”不期然接触她柔荑的傅尔宣,却像是被火烫到似地缩回手,心脏怦怦地跳。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然后飞也似地跑回房间,坐在床沿大口大口的喘气。
“呼!呼!”
他一定是疯了。
傅尔宣哀号。
单看着照片,就让他心动不已,何况是直接与她面对面?简直是自找麻烦。
想起葛依依仅裹着毛巾,既清纯又娇媚的模样,傅尔宣又是一阵心跳加快,胃和肾都一起往上提。
他努力不去想她雪白的肌肤,但她葱白的颈肩总会像电影胶卷,不断在他眼前重复播映,摧毁他的意志。
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