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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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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一会儿,方馆长便从外头返回,除了臂弯上搭着几件衣服,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笼子,里头挨挨挤挤蹲着七、八只母鸡。

“你还真把阿大、阿二它们移到室内来?”吴静殊去而复返,好奇地半蹲在鸡笼边观察,“鸡会被冻死吗?”

陆有痕接过方馆长臂弯里的干净衣服。

“一般不会。”方馆长脱雪靴解外套,“不过这雪来得突然,鸡窝没来得及做防风保温,还是移到屋里保险。”

中午三人在铺着细密柔软厚实花毛毡的矮炕上吃饭的时候,外头的雪势已大,被风挟裹着,席卷整个山脚下的村落。

村里的广播喇叭不断播放着村长录音:请各家各户注意门户和防风防雪工作,检查牧畜、牧马圈门是否关好,风雪中不要出门,有事打电话向村长求助。

这一天剩余时间里的安排作罢,吴静殊和方馆长对坐推牌九,有痕在旁闲坐观战。

她不会玩牌九,很弄不明白天牌、地牌、梅花、板凳谁是谁,看了半天仍觉得云山雾罩。

幸好她从来都耐得住寂寞,也不觉得无聊,取一枚牌九在手,能细细观察许久。

方馆长的这套牌九,颇有年头,兽骨质地细腻,经年累月,骨牌被把玩得温润圆滑,在暖黄的灯光下,骨色莹洁如玉。

“这套牌九,跟着我也有四十年了。”方馆长摸了一张牌在手里,分神对有痕说,“原本是我外婆的陪嫁。她们那代人,裹了小脚,嫁了人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生孩子操持家务,没有什么娱乐,无非就是抽抽旱烟,摸摸牌九。”

有痕不由得攥了骨牌,抬眼凝神,注视方馆长。

方馆长朝她微笑,眼里有深深缅怀,也有浅浅怅惘。

“我母亲当年响应号召参军,建设边疆,女儿一去千里,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给她的行囊里塞干粮、塞钱,还偷偷塞进这副牌九,就是希望她在异地他乡,闲暇能有个娱乐,能想到家里有思念她的亲人……”方馆长轻喟,“外婆她老人家没料到母亲会在这里扎根,结婚、生女,一辈子都奉献给边疆的建设事业。她老人家把牌九给了我母亲,我母亲又把它给了我。”

生在天山脚下,长在天山脚下的方馆长,父母都是参加边疆建设的军人,又都是接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两人一个是农垦标兵,一个是致力推广教育的三八红旗手,在两人熏陶下长大的方馆长在农场开过拖拉机、通过自学当过两年赤脚医生、到小学任过教,后来因为需要,又在县博物馆任职,直至退休。

她的人生虽然并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可在有痕看来,自有一番传奇,若铺陈开来,必是一幅波澜起伏的画卷。

方馆长将手里的骨牌扔回炕桌上,“不说这些了,时间不早,做晚饭去了,今晚做包尔萨克怎么样?”

吴静殊也把手里的牌九扣在桌面上,笑着点一点方馆长,“赢了我就收手,狡猾。”

方馆长不以为忤,只管笑眯眯地下了矮炕,“晚上把我珍藏的奶酒起出来,你喝不喝?”

“这还差不多!”吴静殊朝有痕抱怨,“要不是方爱帼赢了我一把大的,她哪里肯把珍藏的奶酒拿出来?”

“方老师,吴先生,你们坐,今天晚饭看我的。”有痕轻轻按住方馆长的手臂,“包尔萨克上回您教过我怎么做了,我实际操作一次,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请教您!”

方馆长顺势又坐回炕沿,“那我可不同你客气啊!”

等有痕趿上拖鞋去厨房了,方馆长转过脸,颇有些艳羡地对吴静殊道:

“这徒弟,真教你收着了。

年轻人能如此不骄不躁、进退有据,实在难得。

到晚饭时候,外头大雪漫漫,风刮在门板窗棱上,发出“??”的啸叫,如同野兽伺伏在暗夜里,令人心惊胆战。

有痕将做好的包尔萨克端上炕桌。

菱形小面点炸得金黄,盛在大白盘子里,周围摆着一圈小碟子,里头是酸奶、辣酱、香菜酱等各色蘸酱。

“方老师您尝尝,可学到了您厨艺的一二?”有痕双手放在背后交握,有些忐忑。

方馆长拿起一枚包尔萨克,在酸奶中蘸一蘸,送进嘴里,轻轻一咬,油炸的小饼又酥又脆,合着酸奶的奶香,甜而不腻。

“头一回做包尔萨克,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她翘起大拇指,又扭头示意吴静殊,“吴老师你这徒弟,让给我可好?”

“那怎么成?!”吴静殊假嗔,眼里是与有荣焉的笑,“你可不能和我抢!”

有痕返回厨房,把用羊油炒的沙葱羊肉块儿装在小砂锅里,锅沿贴一圈饼子,配着方馆长珍藏的奶酒,和切好的哈密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老少三人围坐在炕桌边,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听方馆长绘声绘色地讲述乌孙民间传说轶事。

“……江都公主一行人,辞别故里扬州,西行北上,途径沛国,登相县灵璧山,扶石驻足远眺故国,久久不愿离去,以至于她的手印都深深印在石头上,香气经久不散。一千三百年后,元代钱塘诗人钱惟善经过灵璧山,写下《灵璧手印篇》,‘灵璧亭亭立空雪,石痕不烂胭脂节’,来纪念和亲乌孙的江都公主……”

有痕半托着腮,想象娇养在扬州的江都公主刘细君,拜别父母亲人,带着浩浩汤汤的仆从车队,一路向西北行去,内心将是何等的忐忑不安?

“……和亲队伍一走,就从春天走到了秋,”方馆长喝了几盏奶酒,被天山日头晒成蜜色的脸颊浮起薄薄的红霞,双眸晶亮璀璨,神情全不似一位七十岁的长者,“虽不似唐僧西天取经那般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也不免风餐露宿几番坎坷。等她跋山涉水到达乌孙王庭,却知晓乌孙王猎骄靡立她为右夫人,同时还立了匈奴的公主为左夫人,这教一向以左为尊的汉室公主情何以堪?江都公主一下子便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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