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有十一府一百零八县,离秋试还有五六日,数千名生员纷纷涌入嘉陵。
省城内的客栈旅店,价格都趁热涨了几倍,却无论远近贵贱,全部人满为患。
此时走在贡院旁的大街上,满眼都是头带方巾帽,身穿广博衫的读书人,操着一口雅言官话,动辄引经据典,冲天的文气,熏得街边的地痞流氓都学会说“之乎者也”了。
顾清晏和凌绝顶吸取了上回参加院试的经验,提前了将近半个月出发,又因为兜里有银子,所以非常顺利地入住到了离贡院最近的鹏程客栈里。
两人各租了一间中等客房,没事就聚在一起斗嘴闲聊,一般时候也不敢随意乱逛,乱玩,乱吃,就怕临入考场之前,发生什么意外,凭白再耽误三年光阴。
文人一多,文会自然也就不少,顾清晏要混官场,该有的人脉交际必不可少,推脱掉大部份后,适当地也挑着参加过几回。
大多时候他都只是跟人探讨学识文章,轻易不会得罪人,可人不找事,有时候事却要来找人。
三友会馆内,数十名士子正聚在一起,此时也不再临时抱佛脚地去讨论什么微言大义,一个个倒是对从茂荣县传来的《顾书生离魂游地府》之奇遇非常感兴趣。
顾清晏免不了再一次被人盘问,他却依旧以“大梦一场”搪塞敷衍,打死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但凡能聚在这里的,谁又不是人精,见实在问不出来,便也不再过多纠缠,转头又开始讨论起其它,大多也都是无关紧要的玩笑话,只当是考前放松。
冯绶大概二十岁左右,出身于嘉陵府八大世家之一的旁支末系,勉强也能算是个不怎么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
六月院试的时候他排名第三,仅次于顾清晏和凌绝顶师兄弟。
冯绶身上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但却是个自诩风流的花孔雀,明明只有五六分的容貌气质,却时常要凹个八九分的造型。
初见时,只觉此人浮夸油腻,多相处几回后,你便会发现,此人是真的有些浮夸油腻。
凉风习习的秋日里,他竟然还只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飘逸薄衫,手里摇着牡丹花洒金折扇,故作潇洒地凑到顾清晏面前,语气神秘,声音却一点儿也不小,八卦道:“顾贤弟,你去地府游历一回,倒是凭白给人添了不小的压力,有的人怕是已经恨你,恨得牙痒痒了。”
顾清晏却没有顺着他的话问,只疑惑道:“冯兄,我怎么觉得你比上一回见时,面皮仿佛白皙了学多,眉眼似乎也有些不同?”
凌绝顶猛地凑近过去,扒着冯绶的脸,仔细打量后,惊讶又嫌弃道:“咦,冯兄,你竟然在面上敷了粉,还描了眉,跟个女娘似的,哈哈哈……”
冯绶白了这大傻子一眼,愤愤不平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好巧不巧地跟你们师兄弟俩碰到了一块,状元、榜眼大概是争不过了,还不允许我为探花努努力了?”
其他人哄笑道:“冯兄,你这努力的方向,是否过于肤浅了?哈哈……”
“是极,是极,乡试上除了顾案首之外,还有往届生员参加,再到春闱时,更是汇集了天下英才,冯兄只在面皮上努力的话,怕是不够啊!”
冯绶看着起哄的人,十分不屑道:“哼,像我这样高大俊美又细腻多情的儿郎,才最是招盛京城里的小娘子们喜欢,待来日我金榜题名,迎娶高门贵女时,尔等粗莽糙汉,就流着哈喇子羡慕去吧!”
此番趋炎附势之言论,在场的“清高”文人自然不肯附和,又是嘻嘻哈哈一阵哄笑道:“咦,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岂可以色侍人。”
“在下家有贤妻,只求金榜题名,不如冯贤弟你会白日做梦啊。”
“冯兄,小弟不似他们那般虚伪,您快帮我瞧一瞧,瞧一瞧我这对扫帚眉,是不是也该修一修,描一描?”
“田冀,田三郎,就你那副尊容,只修眉毛的话,怕是作用不大吧,哈哈哈!”
“啧啧,要论容貌出众,还是得数咱们顾案首,最是天生丽质!瞧瞧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当真是一根都不多余啊。”
“是极,是极!顾案首,你来日若成了高门婿,可一点要请我们喝杯喜酒啊!”
“哈哈哈……!”
冯绶瞥了眉目含笑之间,自有一番风流的顾清晏一眼,收起折扇,敲了敲桌案,酸溜溜道:“嘿嘿,我说诸位,这眼看着秋试在即,就不能说些正经的,嘻嘻哈哈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