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现在的生活,我自责得无以复加,却又无能为力。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常去看她,就是想看宝儿,我也尽量离他远一点,不敢靠近她们身边。我不是不想她们,我只是不知道见了茉莉该和她说些什么。我除了无奈,就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现在,我又恢复了在祭旗坡踢踢石头、挠挠头皮、数数星星的日子。时局是动荡的,生活是残酷的。我再多的口头安慰只怕是都比不上米缸里放满的粮食来得实际吧!只要一想到我不能给她任何实际的帮助,而只能让她一个人挑起生活的重担,我这颗男人的自尊心,就感到深受其伤。不是茉莉做得不够好,而是她做得太多太好,让我太惭愧,让我无地自容。
兽医来到我身边:&ldo;团座,你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怎么到了禅达,又不去见茉莉呢?&rdo;
&ldo;我去看过了呀。远远地看过了,我没敢靠近,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啥?!兽医,你以前说过,精神的力量还有用吗?你说在现在这种日子里,在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我光给她口头安慰有用吗?就算她不介意,但我自己心里过不去。是的,我自己心里迈不过这个坎,我觉得作为她的男人,我不能帮她……&rdo;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
&ldo;团座,这你就太多虑了。现在的世道,大家都不好过呢。天下不太平,遭殃的总是老百姓。我们要在乱世中求生存,怎么可能不多经历磨难呢?我知道,你是看不得茉莉过得太苦,而自己又帮不上忙,所以自己跟自己赌气呢!团座,你好好替茉莉想想,你这么长时间不去看她,她心里会是个啥感受?将心比心呐,你就不要再自责了,去看看她吧。我就不多嘴了。&rdo;
兽医说完,默默地离开。弟兄们都在远远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主要还是在为茉莉嫂子担着心呢。自从在上次的庆祝晚会上,他们正式认识了茉莉以后,这帮王八犊子现在对茉莉可偏着心呢。他们唯恐我会冷落了她,欺负了她似的。也罢,也罢,我就回家看看去吧。
(三)
我又来到茉莉家的小院,忽然听到屋里有男人的说话声音传来。平时来找茉莉加工服装的都是些大妈、大婶的,难道还有男客吗?
我悄悄地靠近了窗边,仔细地听着里面的谈话。原来是虞家军那位军需官老兄,他托一个退伍回云南的老兵给茉莉带了些东西。当茉莉客气地送走了来人,我没有进屋,而是在窗外打量起了桌上放着的东西。
一些湖南的土特产,主要是些干货、食物,一封信,还有三十个现大洋。都是些刻有袁世凯头像的袁大头,可不是有孙中山头像的孙小头哦。要知道,现在大头可比小头值钱多了。
茉莉打开了信封,我又凑近了一点,好奇地瞟了一眼。凭着我那一目十行的本事,就两眼我已看完了那封信的内容。信不长,内容主要就两点,其一:如果茉莉愿意去湖南投靠她,这三十个银元算是路费和盘缠;其二:如果茉莉还是要留在禅达,这笔钱就给她贴补家用。总之,尊重茉莉的选择,希望她的生活过得更好,之类,云云啥的。
看完了这封信,茉莉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只见她振作起精神,小心地收起了袁大头和信,再把土产拿到厨房放好,继续忙着她手头的活计去了。
我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先回祭旗坡吧。
一路上,我就在想,不知道茉莉会做出何种选择。可是我转念又一想,这不应该是我考虑的问题。不论她做出何种选择,那都是她的选择,那都是我应该尊重的选择。
后来,我终于下了决心,暂时先抛开我那可笑的男人的自尊心,今晚去看看她,好好陪她说说话。我只知道我是多么地想念她,多么不愿意失去她。
(四)
深夜,我回到了家,轻轻唤醒了茉莉。看到是我回来了,茉莉不由得喜出望外。
&ldo;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你不是和我说只离开禅达十天左右吗?可现在都快到一个月了,让我担心死了。&rdo;茉莉急切地说到,半是责怪半是幽怨。
&ldo;这不路上有点事耽误了嘛。我没事,不用担心。说说你吧,最近的活儿多不多啊?还忙得过来吗?你最近可是瘦了不少啊!&rdo;我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心痛地说。
&ldo;我这儿也还好,总是有人要做新衣服的,不对吗?昨天,王家婆婆来找我,说是女儿快要出嫁了,要准备几件新衣服呢。还说我做的衣服,手工精细,样子就是好看呢。&rdo;茉莉微笑着,自豪地说。
&ldo;好啊,好啊。不过,茉莉,你要多吃一点啊,别总是把好东西尽着宝儿吃,自己一点都不尝。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知道了吗?&rdo;我叮嘱着她,虽然明知道这话没用,但还是忍不住要说。
&ldo;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宝儿和我自己的。&rdo;她乖巧地回答着我,同时紧紧地抱住我,唯恐我离开。
后来,我们几乎说了一整晚上的话,因为分别得太久,因为思念得太久。我没有问她下午来人之事,她也没有和我说起。我在心里想着,夫妻是在这世上最亲近,同时也最容易疏远的人。一句不恰当的,无意间的伤心话,就可能让两个人内心产生距离。所以,我还是将那封信和银元之类,都放在心底,不去想,也不去问。不论茉莉做出何种决定,我都应该接受。我只要她能按照她的意愿去生活,只要她健康,只要她幸福。